5.朱易

梅小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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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么一瞬,李兴感觉到一种他只在偶尔见识过帝王之怒时承受过的凌厉杀意,骤然铺天盖地而来,纵使只有片刻,也足以让他一身冷汗簌簌而下。他努力撑了撑,最终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被踩踏得泥泞污渍的雪地里,刚才的嚣张气焰霎时偃旗息鼓,连着结巴了两句:“奴婢……奴婢……”

    这时那个本已跑开的初荷却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她诧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公公,却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因走得急,两颊白里透红,匆匆行了个礼,手里还抱着那个大瓷坛,喘着气问:“启禀殿下,李公公让奴婢将这坛子梅雪送去贵妃的兴仁宫,说常宁公主急用,但奴婢想着还是要先通禀殿下一声,殿下您看,奴婢是去还是不去?”

    萧成钰眼皮子终于抬起来,看着初荷抱着的坛子,想着自己的眼光确实是没问题的,顺嘴胡掰:“烹雪煮茶本是效仿古人的雅事,但文人追求的不染凡尘不沾污垢,不止是雪,更是人。这雪看着脏了,重新装吧,免得常宁煮茶喝了拉肚子。”

    她终于舍得将袖子里揣着的手掏出来,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掀开初荷手里的坛盖看了一眼,而后一巴掌将坛子扫到地上,哗啦一声摔了个稀巴烂,里面的雪散了一地。

    她在面前两人的目瞪口呆中吝啬地弯了下眉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太监,眯了眯眼,道:“你叫李兴是吧?当初本宫……离宫随道长云游时,你还只是个御膳房的派膳小管事,我记得当你还因为踩了本宫的鞋子而跪下来求饶,不过大概你也不记得了。只是没想到短短六年,你已经混得颇为人模狗样了,但你手里攥着的那几条人命,夜里没有去找过你?可曾睡安稳了?”

    听到这里,李兴顿时脸色白了几分,惊疑不定地抬头看着成钰。

    抛出一个引子,引得别人提心吊胆了,她却有些恶劣地没有说下去,转了话题继续道,“不过也确实如你刚才所想,本宫虽顶着个嫡嗣的名头,却过得实在窝囊。这宫里处处有眼睛盯着我,时时准备跳出来挑我的错处。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以为,一条狗跳出来朝本宫乱吠,本宫想要烹了它,一定要看它的主人?”

    “奴婢……”李兴脸色难看,正待开口,萧成钰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本宫秉圣谕串门去寻兄弟叙旧,身边带个人还要被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指使走,我竟不知,六年不在宫里,本宫的地位竟然还不如你一个奴婢?我也是稀奇,这宫人何时见到主子都不用跪了?难道本宫不是皇室血脉?你见了我三哥也是这般小人得志?本宫昨日才回,贵妃御人以宽,待下仁厚的名声倒也听了一耳朵,却不想你们这些奴婢却将主子的仁慈当软弱,在这皇宫里也要上演民间后宅的奴大欺主?”

    李兴一脸菜色,还欲辩解,“殿下……”

    萧成钰重新揣回双手,看了眼梅林,截口道:“终于想起我也是个殿下了?得了,既然你不幸让本宫碰见了,也算你倒霉,去掌刑局领二十棍醒醒神吧,也算是给自己长长记性。”

    这一番话中,语气并不如何盛气凌人,一通“本宫”也用得不太熟练,甚至将表达威慑的几句话说得相当“和颜悦色”,可一句句出口,一道道罪名压下,扯了陛下扯贵妃,硬生生将李兴背后的汗逼退一层又逼出一层,一张脸转了七道色,堪堪配成一条彩虹。

    说罢,她迈开步子,绕过地上跪着的太监,没了之前的脚步匆匆,不紧不慢地往来路走。

    萧成钰本来并不准备跟个宫人一般见识,李兴敢在她面前放肆,不过是反应了郑贵妃的态度。她刚回宫,暂时没准备急吼吼地去摇旗呐喊着树敌,可在李兴走过来的功夫,她改变主意了。

    昨晚秦嬷嬷坐在旁边哭之前,跟她说过一番宫中的情形,如今皇后一年有十个月在“养病”,内务由小郑氏把持,除非大宴,皇后一般不露面,连晨昏定省也让她借着生病为由免了。

    而宫里又惯常是最见风使舵的地方,眼看兴仁宫得势,其他人立马一拥而上捧臭脚。即便小郑氏不直接开口,也会有些热衷献殷勤的宫人在背后做点手脚讨贵妃欢心。比如在给昭阳宫派份例的时候,会不小心地缺东少西,再比如小型宫宴时,宫人经常会不小心忘了去请皇后。而皇后竟然也闷声吃了这些暗亏,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个一只脚踏入空门的深宫怨妇。

    将门出身的皇后是什么样的人,萧成钰再清楚不过,一巴掌将她扇得原地转三圈的情景她终身难忘。

    所以她当时听了这些,只以为秦嬷嬷在危言耸听,即便天下女人都入空门了,皇后也必然照常吃肉。结果刚这太监一开口,她就觉察出了点不对劲。

    若小郑氏如今当真如秦嬷嬷所说,距离皇后之位大约也只差一枚凤印了。可以她那位亲娘的性格,怎么可能让自己走到这种被动地步,这些年她们偶尔通信,皇后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些。即便慕容氏被皇帝二十年如一日地削弱兵权,但也不至于到了满门覆灭的地步,皇后这种姿态,真的是完全没必要。

    她那好久不怎么转的脑子动起来就像老驴拉磨,好一会儿才转利索了,也就是李兴开口的那一刻,才突然改变了主意——小人畏威不畏德,仁慈有时候就是这种人上天的阶梯,她虽然一向不喜欢麻烦,但耐不住麻烦主动来找。管它乌龟王八的,先摁下去再说。

    去看萧成安本来也是她心血来潮,岂料半路上被人劫持了一堆唾沫星,脑子又被奴役着转了好多圈,兴致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与其跑去撑着下巴看萧成安写话本,不如拐回去等着伪君子登门扯皮。

    一直到萧成钰走远,远处聚在一起的宫女太监才终于敢走近,七手八脚地扶起跪在地上的李兴,还有人拿袖子去擦他膝盖上的残雪和水渍。

    李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为自己方才的屈服感到耻辱,一脚踹开给他擦腿的太监,夺过递到手边的拂尘柄,看着成钰离开的方向,又从地上被踩过的梅雪上扫过,脸上依旧煞白,眼中却划过一丝阴霾,咬着牙说:“我们走!”

    等这片梅林终于安静下来,只留下青石板小路上被践踏成一片泥泞,梅林深处现出一个略显富态的身影。

    这人穿着一件青墨色麒麟绸袍,肩头披着素色大氅,腰间坠了一块通体无暇的紫玉,一只手把玩着流苏,白色厚底的祥云软靴踩着厚厚的积雪,从林中漫步而出,盯着两拨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旁边一个太监也跟着走出来,低声说:“七殿下气势逼人,行事却没什么章法,据说昨日陛下给七殿下的批语是‘路子野了’,这些年他在外游历,京中毫无根基,如今连皇后也龟缩不出,想来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人摸索着那块紫玉,被脸上肥肉堆得显小的眼睛眯了眯:“京中没人脉,京外呢?这些年老七到底去了何处,除了他和皇后,谁也不知道,若当真只是跟着个江湖术士四处浪荡,能得这一身气势吗?他这番作为,说不定另有深意。皇后什么样的人,也就郑氏那个蠢货看不清,既然能将她捧上去,必然也有手段将她拽下来。萧成乾占了个‘长’,老七还是个‘嫡’呢,慕容氏也不是吃草的,谁前谁后,谁也说不准,等着吧……”

    “奴婢目光短浅,主子的意思是……”

    “皇后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突然将老七叫回来,必然不是叫他回来探病的,还有陛下在军中的动作,无不是在昭示着,这大燕的朝局得动一动了,就看谁棋高一着。”

    ……

    萧成钰回到昭阳宫,刚到文华殿院外,就听到一道清朗的说话声,如清泉击石,泠泠淙淙——如果不是无耻地在跟宫女调笑就更完美了。

    她跨入正门,朱易正背对着院门靠在院里唯一一棵桂树下,大冬天还要拿把折扇装门面,扇了两下,大约嫌冷,又不愿表现出来,装模作样“唰”地一声收起,姿势风流潇洒,惹得旁边两个宫女满脸通红。

    萧成钰目不斜视地从院中走过,还在铲雪的宫人忙停下手里的活行礼。

    朱易听到身后动静,扭头看过去,看到成钰时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目流光溢彩,仿佛盛了湖光□□。

    他弯了弯眉眼,开口却是四六不着调:“小钰啊,即便怪我当年没抛下荣华富贵跟你一起双宿双飞,也不用一见面就把脸拉到膝盖上吧——”

    多年不见,朱易那自小就贱得清新脱俗的气质历久弥新。

    “哎——”萧成钰走到庑廊下时,被朱易追上来抓住肩头,“殿下当真还在气我当年见死不救?我是不会水,否则我肯定下去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