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酒楼

梅小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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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说话做事向来喜欢弯弯绕绕搞迂回, 六年前是, 六年后依旧是。她当初让我去西北,是瞒天过海几乎骗了所有人, 让不知情人都以为我确实是重病不治,她想要替我清除障碍扳倒郑氏, 却要牵扯到军器监和殿前司, 还弄出一起皇子遇刺案, 甚至将赵总兵拉下水,一箭数雕,再后来,她明明也想见我, 却几次三番地给我吃闭门羹……”

    萧成钰说着自己都想笑,却也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她目光闪了闪, 看着段时因,“若我当真是我二叔的女儿, 这种混淆皇室血脉的大事, 她不会轻轻松松地告诉我, 她若要让我知道,必然要设一道局让我自己无意之中发现重要线索, 我再通过若有似无的信息查到‘真相’,必然会确信无疑。”

    段时因认真听着, 等她说完才反问道:“或许皇后也是想到你会这样分析, 所以故意将真相告诉你, 而事实上……”

    “不会的,”成钰摇了摇头,她盯着空中一处虚无看了一会儿,才幽幽一叹,“我之前曾经问过朱易,问他整日费尽心思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累不累。我从前一向对那些钻营心思之事尤其反感,可如今我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费尽心思去算计别人心中所想,确实是累。”

    她自嘲一笑,继续方才的话题,“皇后当时的态度太随意了,自己孩子的身世秘密这种大事,就算不巧妙设思让我发现,起码也该有点态度,但她只冷淡地说了一个‘是’,虽然她对我态度一向如此,但我有直觉和判断,我猜……可能是因为她说这件事情的目的……不在我,她告诉我,只是顺便的。不过这所有一切,都是建立在我的猜测之上,若想知道真相,只有我亲自去找证据,但是其实,是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两人久久不语,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将黎明前的黑暗一冲而散。

    她盯着那片光芒看了一会儿,随即撑地站起来,将手伸给段时因,“该回了。”

    段时因原本很想问她,昨晚他们被连弩包围时,她说如果这次还能大难不死,就要怎样?可当他亲身经历她身边发生的事情后,才真正认识到她的处境,即便她想怎样,其实……也并不能怎样。

    他如今起码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她的每一步路可能早已经是有人给她规划好了,容不得她不走下去,那么他就只能默默地站在她身边,为她披荆斩棘。

    他将手递给她,借着一道力站起来,温柔地垂头看她,“嗯,该回了。”

    ……

    春闱试题一般是皇帝亲自出,若有特殊情况皇帝不能亲力,会认命几位自己信任的博学大儒一起出几套题,最后由他亲自从中挑选。

    而今年便是皇帝的特殊情况,虽然除夕宫宴已经过去三个月,但当时遭到皇后指着鼻子唾骂的场面让他印象极为深刻,也导致一直以来堪称勤政的皇帝在正月十五之后隔三差五就要罢一次朝,是以这次的会试试题皇帝任命了四位朝臣,分别是内阁首辅祁敏之,国子监祭酒谭春立,内阁次辅、吏部尚书何纶,以及前任首辅段清衍。

    皇帝年轻时曾拜段老为老师,有人猜测这次任命已经致仕的段老作为命题官之一,大约是皇帝最近被家事国事闹得心烦,想要找自己的老师派遣心中忧思。

    会试在四月初六举行,共九天八夜,若身体底子不好,这样的考试几乎能要人命。

    四位命题官在三月底便进了皇宫,一直到会试开始试题启封后才会被从宫里放出来,在那之前,原本谁也不该知道试题到底是什么……

    四月初二夜里,江苏会馆。

    会馆正门入夜就封闭了,东墙之外一人翻墙进来没有惊动一个人,脚一落地就朝二楼跑上去,直到了一间房门外,他才三长两短地敲了一阵门。

    里面的烛光立马就亮了,屋内人悉悉索索一阵,身上只披了一件中单,领口敞开露出干瘪瘪的胸口,他打开房门,门后露出一张瘦长的脸,伸头往外面张望几眼,便将他放进屋,压低声音说:“没被人跟踪吧?”

    长脸名叫周进,是江苏省的考生,出身商贾之家,父亲腰缠万贯,家里养着上千名织工,每年单织丝绸贩卖海外这一个进项,白花花的银子流入口袋数都数不尽。他接连参加两届科举,连个同进士都没录上,今年已经是第三次来参考。

    来人身体精瘦,四肢细长,缩着膀子说话只能感觉到一股猥琐阴郁,他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一边沙哑着嗓子说:“放心吧,小的也是买卖人,拿钱办事保您后顾无忧。”

    周进接过那卷纸,迫不及待地将袋子打开,抖出一卷细线捆住的宣纸,打开看到里面内容的一瞬,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激动得嘴唇都有些颤抖。

    来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信封口还封了蜡,可见对方的谨慎行事,这人因太瘦而显得爆出的双眼转了转,在屋内扫视一圈,又落在周进身上,他说:“雇主说过,这封信您一定要看,里面交代的事情也定要严格遵守,看完一定要烧了,一点证据也不能留下,万一被人抓住把柄,那死的可就不只是你一家了。”

    周进激动的脸色终于稍微平静了少许,却仍旧面有通红,他看了看桌子上的信,又跑到床边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带递给来人,舌头打结地说:“兄弟辛苦了,这点小钱兄弟拿去买酒喝,夜深了,就不留着你了。”

    来人接过袋子在手里掂了掂,笑着说:“那小的就不客气了。”只是他实在瘦得脱相,一笑之下竟然有几分阴森之感,看得人毛骨悚然。

    等那人终于离开,周进长出一口气后,迫不及待地将宣纸重新掏出来,就着琉璃盏一字一句看过去,越看越是心血澎湃,似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来日高中榜首高官厚禄的场面。

    那封封了蜡的信封静静躺在桌沿,蜡印上拓的圆圈印记活像一张笑脸,嘲讽地看着面前之人的贪婪无厌……

    四月初三。

    在萧成钰面前消失了许久的朱易终于再次露了脸,他殷勤地站在喝粥的平王身边,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位狗腿的布菜下人,只要看到殿下眼睛往哪儿落,下一刻殿下的碗里必然要出现那道菜。

    成钰一顿饭吃得被顶到了肺,终于一把撂了筷子,斜眼看他,“朱子理,你肚子里又在翻什么坏水,直接说吧。”

    朱易知道,萧成钰只要是真的到了生气的边缘,必然会叫他的字,而平日里却是直呼其命,解释曰顺口。

    毕竟他理亏在先,眼下看成钰确实没有拿之前的事情跟他计较,他也不会蠢得去主动提及,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表面仍旧是嬉皮笑脸。

    他搁下布菜的筷子,双手撑着下巴,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盯着成钰,“殿下整日窝在府上,不嫌憋闷吗?”

    成钰起身往后院走,嘴上淡淡地说:“不嫌。”

    朱易一把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折扇,亦步亦趋地跟上,“水月坊里新编了一首曲子,殿下不去听一听吗?”

    “没兴趣。”

    “那彩云坊里又添了几位姑娘,肤白貌美,颜色妍丽,殿下不去开开眼?”

    “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朱易被门槛绊了个趔趄,扶着门框一脸菜色,“殿下难道当真是个断袖?”

    成钰被噎了一下,一脸无语地转身,“你听谁说的我是个断袖?”

    朱易说:“那你最近为何从国子监回来总是让无方绕路,不从惠丰巷走了?”

    无方这个叛徒!

    成钰冷着脸扭头,将他晾在原地,“我不跟无脑之人说话。”

    朱易追上来,嘴里喋喋不休:“赵姑娘是大家闺秀,长得秀美,又饱读诗书,堪为良配,其父工部赵侍郎清正廉洁,从不结党营私,其兄学识不凡,这次大考也必然能得个好名次。虽然你还未及冠,但你若喜欢,可以先定下来,人家姑娘三番两次设法与你偶遇,你不收人家的礼物也就算了,甚至不解风情地要绕路远行,当真是罪大恶极,唐突佳人,不……”

    “行了长舌妇!赵工部是谁的娘舅你不知道?你曾经训过我的话你自己都忘了吗?你这个碎嘴婆娘到底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吧,我的天,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听你满肚子的废话我的脑袋都要炸了!你要是什么时候哑了我一定要去给佛祖捐一整箱香油钱!”

    “我听说阳春酒楼新出了一道菜,味道美极,最适合三五好友一起去享用,这些日子我自己一个人闷坏了,不知殿下可否赏脸,我们一起去尝尝鲜,而且那个酒楼里学子众多,殿下也好去提前结识一二,那可都是博学之士,不定能有与殿下意气相投之人。”

    朱易一句“自己一个人闷坏了”让成钰心中叹了一声,他今天早上一箩筐废话里,挑挑拣拣大约只有这一句是不经意间的真情实意。皇帝对慕容家的态度有目共睹,更何况如今皇后被强令在南苑养病,经过这么久,有点门路的人都大致知道点事情,还不都得对这位慕容家如今唯一在京的半个主子有多远躲多远。

    他又一向本性活泼,最近恐怕也是怕她见了他不高兴。所以一直自觉地躲着没出现。其实她还真的没怪他,她又不是不明是非逮谁怼谁,虽然身份立场不一样,但谁都有自己不得不的时候。

    她略微放轻了语气,淡淡说:“尝菜是假,后面那个理由才是真的吧?”

    朱易靠在门口,用折扇抵着下巴笑:“殿下想多了,我是真的只想去尝菜。”

    这话,成钰自然是不信的。

    将近午时,成钰从国子监的值房出来,朝国子监大门走去,刚过了一个拱门,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就转了方向往校场走去。

    这次是提前预定,所以成钰到的时候,朱易已经在包厢里,报了名字,小二便领着两人上楼。

    她扭头看了看段时因的手臂,低声说:“你现在不能上手挽弓,当心伤口开裂,怎么不在家多休息两日?”

    “我没有动手,只是口头指点一二,我若告假时间太久,恐怕会惹人猜疑。”

    她点点头:“你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人问起?”

    “好多了,祖父入宫出题未归,在家里我和父亲母亲也不常在一起,没人注意。”

    “那你的药怎么换?”

    段时因原本想说自己一只手也可以,出口之前稍微迟疑了一下,改口道:“一只手不太方便,到今日我还没换过。”

    成钰脚下一顿,抬头看他,见他目光闪了闪,心中好笑,却没有去戳穿他蹩脚的谎言,只是说:“一会儿去我府上,我给你换。”

    今日酒楼里依旧坐满读书人,这次下面的圆台上站了个穿着长衫的先生,拍着惊堂木抑扬顿挫地讲故事,将每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唬得一惊一乍。

    包厢的门是背着天井而开,进了门,朱易正趴在后窗上听楼下讲故事,听到身后动静,直接对着成钰招手,“快过来听,这已经讲到那位家主路上要遇到强盗横死……”他一回头,看到她旁边站着的段时因,顿时喜上眉梢,“段公子?什么春风将您给刮来了?”

    成钰回答:“段公子在国子监做教习,方才出来时顺道碰上了,就将他也叫上过来,行了别拿你的长舌头烦别人,菜点好了吗?”

    朱易笑嘻嘻地在成钰对面坐下,“好了好了,马上就上。”

    “点的是养生清汤吗?”

    朱易怪道:“你的口味一向不是比较重,喜欢吃味儿烈一些的?如今年纪轻轻的,都开始养生了?”

    成钰不自觉往段时因身上瞟了一眼,还没说话,他已经接口道:“我没关系,都可以。”

    她没理会,“我改口味了,不行吗?”

    朱易毫不犹豫地戳穿,“殿下今天早上的菜可是小的布的,谎话也要说圆了。”

    段时因咳了一声,说:“我最近虽然内火偏旺,但没什么大碍,殿下不用顾及我。”

    朱易哈哈一笑:“看吧,人家段公子都说没事……对了,你们上来时听到下面说书的讲的故事吗?当真是精彩绝伦。”

    成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没有,只看到一群人在一惊一乍。”

    朱易又起身跑到窗前,招呼两人近前,“快过来快过来,这个故事我前几天去茶楼里也听过,似乎是南边过来的一个书生带来的故事,后来经过说书的编排,成了如今的版本,你们若想听,我给你们讲一遍。”

    成钰正想拒绝,段时因已经开口:“愿闻其详。”

    “原话是什么,我就不一一详细重复,大致便是杭州府里一位商户后宅中的事情。”朱易清了清嗓子,“杭州一对贫贱夫妻年轻时一起做生意,又都能吃苦耐劳,小日日渐渐红火,生意逐渐做大。那位家主对妻子一直十分爱护,即便家业逐渐铺开,也没有丝毫变心,还怀了孩子,两人一时恩爱非常。但好景不长,妻子有孕五个月时,一时不慎小产了,妻子伤心过度,于是一病不起,大夫诊断说,妻子小产伤了根本,恐怕再难有孕。”

    成钰原本挺不耐烦,听到这里,也渐渐静下心来。

    朱易喝了口茶,继续道:“家主的母亲这个时候从老家赶来,带来了自己娘家的侄女,对儿子以死相逼,一定让他纳妾,儿子无奈,只好将表妹纳了,没多久表妹便有了身孕。”

    成钰嗤笑:“看来这恩爱非常,都是假的。”

    朱易诧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商户即便对妻子再爱护,也不能为了她而绝后吧?”

    成钰垂下眸子,端起面前的茶盏吹了吹表面的茶叶,“你接着说,后面怎么样?”

    “表妹有孕后,商户的母亲见儿媳病情一直不好,又怕儿子房中寂寞,便又将自己的婢女收到儿子房里,没多久,也有了身孕。表妹和婢女先后生了两个儿子,至此,妻子渐渐离心,商户虽然有心让两人关系重修于好,可是妻子性格坚韧,他有心无力。不过随后又有了转机,一年之后,妻子病情渐渐好了,对丈夫的态度也突然好转,几个月后,妻子被诊出有了身孕。”

    成钰手里的茶水晃了晃,深思一时有些恍惚,觉得这故事实在是耳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