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杜仲

素光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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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暗沉,明灯光辉流溢,刑堂内举座皆惊,无一人出声言语。

    宋河仙尊握紧双拳,又倏尔松开,缓了半晌后,眸中怒意只增不减:“既然是奕和仙帝的女儿,还犯下这等混账事,打断同门师兄的仙骨,意图谋害他人性命,并且从头到尾拒不认错,难道不是罪上加罪?”

    殊月闻言冷然一笑,伸手拽过宁瑟道:“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绝对不是!”宁瑟挺直腰杆,硬气地回答道:“只要真相水落石出,必定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也觉得不是你做的。”殊月一手撑腮,颇为散漫道:“倘若真的惹怒了你,别说废个仙骨,就是打死了又能如何。”

    宋河仙尊呼吸一滞,手骨捏得嘎吱作响,指节泛着青白色,显然已经怒到了极致。

    “堂堂一个殊月仙君,竟也是个草菅人命的货色!”宋河仙尊怒目相向,沉声开口道:“今日就是奕和仙帝来了又怎样,哪怕捅到天帝跟前,我也要讨个公正的结果!”

    殊月侧过脸看向宁瑟,低声问道:“你要死要活非得来昆仑之巅,就是跟着这种仙尊学修法么?”

    宁瑟尚未回答,殊月自己接了话道:“依我看,还不如在家玩树枝呢。”

    宁瑟怔了一怔,随即使劲摇头,指着玄音仙尊道:“我师尊眼界比他开阔,为人处世也比他通达许多。”

    殊月的目光扫过玄音仙尊,淡淡应了一声嗯,而后又道:“你很久没回家了,父王母后都很想念你,这次的事情结束后,你随我回天外天凤凰宫吧。”

    夜风透窗而过,大堂内光影错落,有人踏着满地月色而来,仅仅一个黑衣侧影,都堪称风华无双。

    来者正是清岑。

    他的身后跟了一众陌凉云洲的神仙,无一例外地守候在云端,唯独他一人踏进了门槛,最后停步站在纪游的身侧。

    纪游眼中含泪,看着清岑道:“师姐被人诬陷,没有人相信我们。”

    “谁说没人信?”殊月在最上位接话道:“我天外天的所有神仙,都非常相信你们。”

    宋河仙尊咽下一口怒气,状似平静地面对清岑,同时问了一句:“这里是审讯的刑堂,不知殿下有何贵干?”

    宁瑟也直愣愣地望向清岑,几乎想立刻跑到他身侧。

    “自从清岑进门以后,你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殊月抬目打量清岑,一边和宁瑟说话道:“把脸偏过来,你不觉得哥哥更好看么?”

    近旁灯火摇曳,晃出一阵碎影流光,宁瑟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应话道:“在我眼里,他才是最好看的。”

    殊月挑眉,不以为然道:“我看你是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已经是非不分了。”

    “我这是正常的眼光。”宁瑟道:“你不知道他有多招人喜欢。”

    殊月不再言语,心头却生出一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换了个话题接着道:“我们凤凰族有几个青年才俊,不仅相貌格外出挑,品行也是一等一的好,你看上哪一个都行,往后你们成了亲,还可以抱一窝小凤凰。”

    他道:“等你回家,哥哥就把他们介绍给你。”

    这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清岑的耳朵里。

    清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然波涛汹涌,但他又不能找殊月的麻烦。

    他抬手打了个指诀,门外的云团拖进来一个人,那人面色苍白如纸,四肢都泛着青黑色,正是刚断了仙骨的承平。

    宋河仙尊乍一看到承平,神色便从愤怒变成了惊痛,他快步上前握住承平的手腕,指尖探到了凡人的脉相。

    昆仑之巅有几位德高望重的仙医,今次使尽全力救治承平,仍然没有保住他的仙骨,只是为他捡回来一条命。

    失了仙骨的神仙,几乎和凡人无异。

    “你带承平来做什么?”宋河仙尊抬头看向清岑,言辞中出离了愤怒:“清岑你可知道,他受了重伤,需要卧床休养!”

    一旁又有别的仙尊咳嗽一声,继而插话道:“三日后就是天君即位大典,按照天界礼法,我们不能直呼其名,必须尊称殿下。”

    宋河仙尊冷笑一声道:“哪门子的殿下?不过是个靠着父亲才有了封号的混小子!”

    “那你算什么?意气用事,刚愎自用的老糊涂么!”

    此话一出,满堂沉静。

    说这话的人乃是宁瑟。

    宋河仙尊郁结于心,吐出一口浊气,抬眼看着宁瑟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宁瑟猛地一拍桌,从最上位跑了下来,站在宋河面前道:“你敢不敢让承平脱光衣服验伤?他用尽十成法力,恶狠狠地劈了自己一掌,胸口必定有伤痕,绝非我能伪造出来。”

    宋河瞪大了双眼,怒声应道:“有何不敢?我倒要看看,你能耍什么……”

    “花招”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宋河仙尊的手就被承平紧紧握住。

    “师尊。”承平强撑着坐了起来,气若游丝道:“请赐弟子一死。”

    他说:“我已经是个凡人,不再有神仙的尊严,与其在众人面前宽衣解带,还不如让我死个痛快。”

    宋河仙尊屏住呼吸,还未给出答复,就听到清岑语声漠然道:“那就捏个结界,单独让你师尊看看。”

    承平瞪大了双眼,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如鲠在喉。

    清岑看他一眼,不急不缓道:“你敢自断仙骨,却不敢当众宽衣,也算有自知之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河仙尊紧皱双眉,抬头应话道:“我这就捏个结界,查看他的伤势,也好堵住你们的恶言。”

    承平拉紧了自己的衣领,伏跪在云团之上,转而看向了宁瑟,“宁瑟师妹,你我之间也曾有过海誓山盟,虽说你现在另觅新欢,已经无暇顾及我,但怎能眼睁睁地……”

    剩下的话尚未说完,流云化成三尺长棍,照着他的后颈打了一棒。

    直接将他打晕了过去。

    宋河仙尊颤抖着手,缓慢指向清岑,问责道:“当着我的面,你也敢动手打他,你不觉得愧疚,不觉得后悔?”

    清岑看也没看他,面无愧色道:“我后悔没有早点打。”

    宋河仙尊胸腔一窒,觉得气血涌到了喉咙口。

    殊月轻笑出声,在一旁应和道:“打得好!满口胡言乱语,还敢肖想我妹妹,也不知道照照镜子么?”

    他抬步从上位走下来,目光仍然落在承平身上,“难怪会自断仙骨,成天沉浸在莫须有的幻想里,还不如投胎重走一遭。”

    话音未落,龙族威压已经绞碎了承平的衣服。

    当窗映上明月白霜,过往夜风微凉,清岑走到宁瑟的身侧,抬手捂上了她的眼睛,宁瑟扒着他的手臂道:“我想看看他的伤口是什么样的,我就看一眼。”

    “他的伤口在胸前。”清岑道:“干瘦如柴,没什么好看的。”

    宁瑟了然点头,应话道:“也是,肯定没有你的好看。”

    若是放在刚才,宋河仙尊听了他们的话,必定要恼羞成怒,为徒弟出一口恶气,而如今,他整个人都出离了神智,愣在原地说不上话。

    灯火幽幽,拂上绣幕屏风,兰微木然立在原地,眸色放空了许多。

    从殊月仙君出现开始,她的脑中就一片空白,冷风吹过她的裙摆,血珠一点一滴地落下,她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抠破了手心。

    “不要怪承平,都是我做的。”兰微上前一步,跪在宋河脚边道:“我以为宁瑟是个凡人,我不想让她好过。”

    宋河仙尊闻言诧然,再看兰微时,已是满目惊疑。

    兰微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正是宁瑟丢失的天乾剑谱,“我想她应该安安分分做个凡人,哪怕机缘巧合飞升上界,也不该偷学天界剑谱,不该和生来仙胎的神仙有所交集。”

    “我没想到她不是。”兰微低下头,发髻上的步摇钗轻微晃动,她的目色沉静一片,话也说得十分平和:“凡人生来卑微低贱,哪怕来了天界,迟早也要祸害我们,我管不了所有飞升成仙的凡人,只想见一个铲除一个。”

    宋河仙尊愣了半刻钟,仍然不能接受她的话,他抬头看着房梁,缓声问道:“兰微,你为何要牵扯承平?”

    兰微伏下头行礼,莎绿色衣裙铺在楠木地板上,仿佛夏末凋零的莲叶,“正如师尊所知,承平原本也是个凡人,修法得道成了仙人,成功拜入师尊的门下……他心属于我,我却只想让他回凡界。”

    听了半晌的纪游忍不住插话道:“说实话,你们两个都不太正常,幸好我师尊门下没什么弟子,有的都是正常人。”

    兰微攥紧手指,笑了一声道:“我曾经引诱宁瑟去往浮云山,希望她能在那里丧命,没想到浮云山的水蟒全部被她制服,我那时就应该想到,她不可能是个凡人。”

    言罢,她又抬头看向宋河:“我上门求见清岑师兄,想告诉他宁瑟原本是个凡人,和她在一起,会玷污了我们神仙的血脉。”

    纪游挖了挖耳朵接话道:“昆仑之巅想见清岑师兄的人有多少,肯定排不到你啊。”

    殊月冷笑一声,开口纠正兰微的话:“宁瑟跟了清岑,分明是升华了他家的血脉。”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殊月侧过脸看向清岑,他原本以为清岑会和他置气,却不料清岑淡声道了一句:“你说的很对。”而后又补了一句:“我也是这么想的。”

    宋河仙尊仿佛听不到旁人说的话,他独自静立了好一阵,方才开口道:“兰微,我一向把你当做得意门生,觉得你不会说假话,也不会害别人,从没想过你竟然入了魔道。”

    这话仿若诛心,兰微一跪不起:“我甘愿自断仙骨,去寒冰山反思赎罪,但我生而为仙,此生断不会入魔道。”

    宋河仙尊哑口无言,转而面对满堂仙尊,嗓音拔高道:“今次出了这等事,老朽无法再面对门下弟子,明日就会离开昆仑之巅,回冥界陵园做个敲钟的老头子。”

    兰微蹙眉,抬头道:“师尊,我的事与您无关。”而后又追问:“为何说我入了魔道?”

    宋河仙尊默不作声,只抬手捏碎了仙尊的印章。

    月光流泻一地,窗外沉寂只闻风声,宁瑟轻抽了一口气,接了话道:“无论为仙为人,心里起码要有一杆标尺,上对得起青天白日,下对得起本心和良知……以己喜恶判人生死,行事毫无自我克制,这不是世间所言的魔道么?”

    兰微睁大了双眼,而后再不出言。

    纪游拢着袖子靠了过去,附和道:“师姐,你的话说得好有道理。”

    “这不是我想出来的啊,出自《天魔论》第三章。”宁瑟道:“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要背书,长大以后发现好像有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