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妇

温凉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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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绡跑出来,就看见院门处,瘦瘦小小的绿袖面前站着两个婆子,并没有二姑娘沈琼霜的身影。扭着腰正跟绿袖说话的,是个腰圆体壮,穿着普通的粗使婆子,红绡眯着

    眼,隐约想起似乎在苏姨娘院子里见过。而另一个婆子,却穿着银红洒金杭绸褙子,脸上敷了厚厚的粉,发上还插了只赤金的小凤钗,显然不是一般的粗使婆子。这个人,红绡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苏姨

    娘的母亲刘婆子。刘婆子原是伯夫人谭氏的梳头丫鬟,二十岁时被放出府,配了谭氏的奶娘之子苏柱儿。苏柱儿跛了一只脚,长得也寒碜,但耐不住有个疼他的娘,临死时把伺候人一辈子的积蓄,换成两百亩地并一座宽敞的农家大宅,还雇了长工短工,什么都打理妥帖了,又求谭氏给苏柱儿指个媳妇儿,最后看着儿子跟貌美如花的儿媳拜了堂,才终于了

    无遗憾地咽了气。

    刘婆子就是这样被配给了苏柱儿。当然,那时的刘婆子还不叫刘婆子,也不是现在这幅形容粗鄙的模样。苏柱儿虽然虽然人磕碜,但有那两百亩地,按理说刘婆子也能跟着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可谁料到,在苏姨娘八岁时,刘婆子带着女儿投奔伯府,说苏柱儿烂赌把家产输

    得精光,后来又得病死了,家里没了钱也没了男人,母女俩孤苦无依,想起老主子,就投奔伯府来了,要主动卖身为奴。

    于是,转了一圈,本来已成自由身的刘婆子和她的女儿苏莞儿,就又成了奴仆之身。当时许多人都同情母女俩,觉得两人命不好。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苏莞儿成了沈承宣的姨娘,因为有两个孩子傍身,不说最得宠,但地位却是最稳固的,再加上还有伯夫人谭氏的支持,正牌少夫人又没亲生儿子,种种原因综合之下,现

    在的苏姨娘可以说是风光无限。

    而刘婆子,自然也母凭女贵,从一个潦倒破落户,成了现在伯府内院婆子们的头头。

    此时,刘婆子两手抄在袖子里,也不跟绿袖说话,只状似不经意地往院门内瞅。那样子,就像在打量院子里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好让她搜刮似的。

    红绡心中不悦,眉头微皱,但转眼却又笑颜如花,迎了上去。

    “刘妈妈,实在不凑巧,我们姑娘正午睡呢,劳烦您回去告诉二姑娘一声,说改日再请二姑娘来玩。”刘婆子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你这小丫头,还学会诓我了?我都听见大姑娘的声音了。二姑娘要找大姑娘玩,这是姐妹情深,你这贱蹄子故意拦着大姑娘不让见妹妹,是什么居心?啊?咱们少夫人最是贤良淑德,也是乐见两位姑娘姐妹情深的,你赶紧去通禀,就说二姑娘找大姑娘玩儿,说不定还能见着姑爷呢!快去快去,少夫人指定让

    大姑娘出来。”

    她掐着腰,声音粗哑如破漏的风箱,嗓门却不小,就是屋子里的宜生,也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红绡似乎又跟刘婆子说了什么,刘婆子执意不依,推推搡搡间就要硬闯进来。

    “你做什么?刘妈妈!少夫人和姑娘在休息!”红绡的尖叫声传来。“哎呦,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休息个啥,小孩子就是要多跑跑跳跳才能长得好嘛,你看我们霜儿,长得多好,大姑娘就是要跟着霜儿多玩玩,才不会跟个老鼠崽儿似的……”

    刘婆子喋喋不休的话从远及近,似乎已经走到了院中。

    红绡和绿袖竭力拦着,院子里其他下人却没一人敢上前。

    宜生牵着七月,站起身,推开窗户。

    窗前摆着紫檀桌案,上面陈列着笔架、一叠宣纸,几本宜生教七月用的数算书,以及一方砚台,一条乌木镇纸。院中,刘婆子脸上现出惊喜:“哎呦,我就说嘛,看看看看,少夫人这不醒着呢么?还诓我,是瞧不起老婆子我怎么的?红绡你这黑心烂肺的小蹄子,真该早早发卖了出去

    ……”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红绡脸涨地通红,却依旧上前想要拦住刘婆子。绿袖早已在先前的推搡中就被推倒在地,见红绡的动作,正要爬起来帮忙。除红绡绿袖外,整个院子里,其余的下人都躲

    得远远的。

    “红绡,让开。”

    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红绡愣怔怔地停住动作,眼看着刘婆子满脸带笑地又往前走。

    宜生将七月放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上站着,一只手揽着七月脑后柔软的发,将其面向自己埋进自己怀里,一边拿起书案上的乌木镇纸。

    “七月,捂耳朵。”

    七月大眼睛里有些迷茫,但什么都没有问,只乖乖地抬起两只白胖胖的手,捂住小耳朵。

    “七月乖。”宜生柔声夸赞,甩了甩手腕。

    “啊——!”

    杀猪般的惨嚎响彻小院上空。

    乌木镇纸从窗内飞出,不偏不倚正正砸中刘婆子额头。砸中额头后,镇纸行进受阻,偏了方向后又飞了几米,这才力尽落地。

    “啊啊啊啊——”刘婆子额头上血流如注,她愣愣地抹了一把,看见那满眼的鲜红,惨嚎才脱口而出。

    刚开始是真的因为疼而嚎,但逐渐地,“……杀人了!少夫人杀人了!”刘婆子高亢的叫声传出小院,几乎传遍整个威远伯府。

    “红绡。”宜生叫了声已经愣住的红绡。

    红绡双眼发亮,“少夫人!”

    “掌嘴。”宜生道。

    刘婆子的哭嚎顿时哑在嗓子里,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窗内的人。

    红绡也顿住了,但随即就俐落地上前,趁着刘婆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扬起手掌,狠狠扇了下去!

    “啪!”,清脆的耳光声。

    “啊!”刘婆子的惨嚎声。

    红绡右臂微抖,只觉得手心发麻,心里却有种畅快之感。这刘婆子,仗着自己女儿成了姨娘,平日里可没少欺负她们这些小丫头,跟了夫人后还好些,以往还没伺候夫人的时候,刘婆子简直是掌握小丫头们生杀大权的阎王,得

    罪她后被发卖的小丫头就有好几个。“少夫人你行行好饶了老婆子吧,老婆子给你下跪,给你磕头,我不该来找大姑娘啊!我不知道少夫人不喜欢姑娘们一起玩啊!老婆子只以为少夫人宽容大度又心慈,肯定

    乐见姑娘们姐妹情深,这才冲撞了少夫人,我该死啊!只是斗胆求求少夫人,看在老婆子伺候了夫人十几年的份儿上,饶我一命啊,老婆子给你磕头了啊……”

    又一声惨嚎过后,刘婆子捂着额头,反应过来后正要上前扑打红绡,眼珠一转,忽然又干嚎起来,声音甚至比之前更大。一边嚎着,又一边作势要跪下磕头。

    “红绡。”

    相比刘婆子响亮的嗓门,宜生的声音很轻,但红绡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继续打,打到叫不出来为止。”

    红绡甩甩发麻的手,快速上前,对准正弯着腰似乎要磕头的刘婆子,再次狠狠扇了下去!红绡虽然是女子,身材又苗条,但到底正当青年,身强体健,这一掌使出全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的。刘婆子又弯着腰,身子不稳,是以一掌下去,刘婆子就跟不倒

    翁似的,原地晃了三晃,才终于站稳了身子。

    但是,刚刚站稳,耳边就又听见清脆的耳光声,随即,已经肿起的脸颊更加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啪!”

    “饶、饶命啊!”

    “啪!”

    “别打了老婆子认错了,少夫人您——”

    “啪!”

    “发发慈悲——”

    “啪!”

    “啪啪!”

    红绡的手臂已经麻木不堪,眼睛里看不到别的,也听不到别的,只记得少夫人的那句话,“继续打,打到叫不出来为止。”可是刘婆子还在叫,那就继续打。

    刘婆子终于明白撒泼使计没用,想要反抗,但是,已经晚了。额头的伤并不算太重,不然她也不会有力气哭嚎卖惨顺带耍心眼子,仅仅额头上的伤还不算什么,但还有紧接着的一个个耳光,刘婆子上了年纪,身体又几乎被酒精掏空

    ,受伤又失了先机之后,即便有心,也完全无法再反抗红绡。

    她开始哭嚎叫骂着让一起来的婆子帮忙。

    那婆子踌躇了下,想起苏姨娘,正要上前,眼睛往窗户一瞅,便见站在窗前面色沉静的少夫人,以及少夫人手里的那方沉甸甸的砚台。

    镇纸是木头的,砸到顶多受伤,还死不了人,但是,那砚台可是石头的啊!

    婆子打了个哆嗦,后退几步,试图将自己硕大的身躯藏进花木里。

    院子里的其他下人则更加噤若寒蝉。

    于是,一时间,院子里竟只剩下清脆的耳光声和刘婆子的叫骂和求饶声。

    然而,无论刘婆子怎么叫骂,怎么求饶,那耳光声依旧不停,雨点一样落下来,噼里啪啦,将刘婆子的话声割裂地七零八碎。

    最后,终于只剩下耳光声。

    不知何时,刘婆子已经没了声息。

    “好了,红绡。”一道足以称得上温和的女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红绡茫然地转了头,看到窗内宜生的脸,扬起的手臂才终于无力地垂下。

    好酸。

    打人真是个力气活。刘婆子瘫软在地,鼻涕眼泪合着鲜血糊了满脸,被打的那半边脸颊更是肿地老高,跟另一边枯瘦的脸颊形成鲜明对比。她瘫软着一动不动,若不是还有小声的和呜咽,几

    乎让人以为已经是个死人。

    即便耳光已经停下来,她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耳中似乎还有那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啪啪声,声声响在耳边,然而,比耳光声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温和,却恐怖之极的声音。她温和地让女儿捂上耳朵、温和地将镇纸狠狠砸向她的额头、温和地吩咐丫鬟打自己;即便已经在话语里设下陷阱指桑骂槐,她却依旧用着那样温和的声音,像吩咐丫鬟捶腿打扇一般,说出“继续打,打到叫不出来

    为止”的话。

    这哪里是众人口中贤良软弱的少夫人,分明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恶魔!

    “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刘婆子浑身一哆嗦,颤抖着睁开一只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向身前。那个女人,那个她从来都以为软弱可欺,从来都以为终究会被自己女儿取代的女人,正站在自己身前,身着雪青色素纱中衣,发髻松松挽就,眼眸沉静如秋水,全身上下

    一尘不染,连怀里拥着的女孩儿都干净漂亮地不似尘世之人。

    越发衬托出她的卑微和狼狈。

    她嗫嚅着:“我错了、我错了,少夫人饶了我吧……错了错了……”

    “错在哪里?”然而那人却不依不饶。

    “错在不该来打扰少夫人和小姐,错在不该强闯院子,错在——”

    “——娘!”

    伴随着一道悲切凄厉的女声,小院的宁静被打破。

    苏姨娘提着裙子,满脸泪珠地跑到刘婆子身边,抱着满身狼狈的刘婆子痛哭,而在苏姨娘身后,还有许多人。

    苏姨娘的儿女沈文密沈琼霜,以及威远伯夫人谭氏是一波,这波人之后,还有一群人,却是从西边赶来的西府二夫人聂氏,二少夫人李氏。老威远伯沈振英有三子,长子沈问知袭了爵,居东府,次子沈问章居西府,两府本是一个宅院,不过因分家,区别了叫法而已,若论空间,其实还是在一个大宅院里住着

    。宜生的院子偏离东府上房,离西府倒不远,刘婆子之前的哭嚎,想来是既传到了东府上房,也传到了西府。

    两拨人,主子下人加一起,足有十几号人,瞬间就将原本空荡荡的小院挤得满满当当。沈文密沈琼霜紧随苏姨娘其后,看到刘婆子的惨状,沈琼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刘婆子身边,跟苏姨娘抱在一起哭。沈文密却脚步一顿,先四下瞅了瞅

    ,看到身后谭氏脸上现出怒容后,才加快脚步,跑上前跟母亲妹妹一起哭。“渠氏!你这是做什么?在自个儿家里喊打喊杀的,你能耐了啊你?自个儿留不住丈夫的心,就拿妾室的老娘出气,你可真是渠家教养出的好女儿!”谭氏也被丫鬟搀扶着

    进来,伸着手指指着宜生怒骂。“大嫂,这苏姨娘的老娘,不是您以前的梳头丫鬟吗?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咱们少夫人怎么把您的狗给打成这样儿了?”西府二夫人聂氏捏着手帕,故作惊讶地道

    。

    “想来……是不怎么把狗主人放在眼里吧。”二少夫人状似不经意,却极其顺畅地接上了婆婆的话。

    谭氏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又看向宜生,张口道:“枉你平日做出个贤良大度的模样,背地里竟然如此狠毒,对一个老婆子都能下这样的狠手,要不是刘婆子惨叫让人听见通报了我,你是不是就准备打死她了啊?毒妇,我

    们威远伯府可容不下你这阴狠善妒的毒妇!”

    “咦,大嫂这是要给大少爷休妻?这可不太好吧?少夫人好歹伺候咱爹过世,又因此没了孩子,休妻实在不厚道啊。”聂氏又捏着帕子似笑非笑道。

    “怎么处置儿媳是我的事儿,就不劳弟妹费心了。”谭氏又瞪了聂氏一眼,声音硬邦邦地回道。转眼又朝宜生冷冷一笑:“你于伯府有恩是不错,可你今日行事实在太过刻毒,只因嫉恨就这般毒打妾室的老娘,谁知道你还干了什么?这样的媳妇儿,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