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

篆文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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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夏天听得挺享受,顺着对方的思路,思考接下来的每一步。就好比两个人走路, 开始的时候他落在后头,努力追赶一程, 再留心观察调整, 最后终于可以并肩同行了, 连步调步幅都渐渐一致起来。

    但这么会讲题,平时怎么不见有人来问他?下课不是去抽烟, 就是戴着耳机在听歌, 活似天外飞仙,应该是……成心的吧。夏天想了想, 得出结论, 肯定是因为懒。

    不然的话, 张婷婷也不至于总拿着练习册来找自己了……

    脑子里又蹦出那天的假壁咚画面,夏天一个没留神,带着点戏谑的轻笑声就从鼻腔里逃逸了出来。

    高建峰:“……”

    这说挺严肃的逻辑推理题呢,笑点究竟在哪里?他皱着眉, 转头看向夏天。

    夏天忙不迭地收住笑, 高建峰拧眉的样子挺威严, 颇有其父之风——虽然平时和一众男生嘻嘻哈哈、打成一片, 但稍微板起点面孔, 顿时就能有说一不二的感觉,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领袖气场吧。

    “不是,”夏天抿着唇,半解释半试探地说,“突然想起那天的乌龙,就是你跟张婷婷……”

    “没完了是吧?”高建峰靠在椅背上,没好气地瞪着他,心说这人还打算保媒拉纤是怎么着?

    而且,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张婷婷喜欢的人明明是他!每次和他说话,声调都和正常状态不一样,看他的眼神那就更是……满满的少女怀春。

    高建峰不过腹诽一下,却没料到夏天半点没装,还真就是实实在在没往那方面想。

    夏天精于察言观色,这点不假。然而这份察言观色,只针对别人是否愿意和他交朋友,是否觉得他是个多余讨嫌的人,他的哪句话能让人开心,哪句话会教人不喜。

    既往所有的经历,一言以蔽之,概莫如是。

    换句话说,涉及到男女关系的部分,并不包含在内,尽管他不缺乏女性追求者,也不止一次的被女性追求者夸赞过样貌出众。

    诚如张婷婷的判断,夏天从不觉得自己长得好。他容貌酷似六姐儿,光凭这一点,已足以让他厌恶自己的脸。加上后来又有了额头上那道疤,破了相,他更是连镜子都懒得照了。

    皮相如何,夏天全然不在乎,同样不在乎的,还有那些从小到大收到的情书。具名的、匿名的、煽情的、朴实无华的、伴随着各色小礼物的……他读过,却激发不起情绪上的任何共鸣。

    感情究竟是什么,上辈子他至死都毫无头绪,何况一无所有的人也配谈感情?那玩意太奢侈,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力不从心。

    于是这一项,就被他自动屏蔽了,忽略掉所有的芳心可可,自此后再不观其“色”。

    后来偶尔读小说,每每看到知慕少艾那类桥段,夏天也会扪心自问,为什么他就没有这份渴望,或是冲动?

    即便再认同理智应该凌驾于情感,想一想总不为过吧?可惜随着年龄渐长,这点“想”到底一次没出现过。以至于后来有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不大正常,对,他就是这么给自己定位的,一个情感缺失不会爱人的怪胎。

    直到十五岁那年,某个不知名的春夜里,他做了一场梦。清醒之后,他迎来了人生第一次的成长和蜕变——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姗姗来迟的初次梦|遗。

    这件事本身,当然不足以震撼他。生活在网络时代,无须别人告知,他也清楚早晚会有这番经历。可他还是被震撼到了,因为梦里的那个人,他感受得清清楚楚,是个面目模糊、修长劲瘦的男人。

    时代变迁了,同性恋早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连他生活的三线小城市都有人敢公开出柜,饶是如此,夏天还是用了小半年时间才调整好心态——主要是调整能继续和哥们儿自然而然勾肩搭背的心态。

    至于将来的事,没人能预先估计得到,社会上男多女少,传闻二十年后将涌现出大量光棍,同性婚姻合法化没准真就有实现的一天。夏天据理分析,随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性向,没成想遭遇一场大雨死而复生,他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意味着什么?

    大批腐女们还处于蒙昧状态,影视剧里尚不存在集体卖腐,同性恋依然被视为是疾病、是变态行径,甚至是一种罪行!此时流氓罪可还没被剔除出刑法,搅基会被抓,如果再赶上严打,点背些的,很有可能直接牢底坐穿。

    可见造化弄人!他的感情之路,注定不可能顺畅了。夏天想到这,不自觉地就有点心浮气躁,索性站起身遛达到书架前,佯装看高建峰这里都有什么书。

    “累了,先歇会。”夏天说,旋即就被架子上摆着的一排排磁带,吸引去了注意力。

    粗粗一扫,他看见有皇后、枪花、涅磐,还有崔健、黑豹、唐朝。

    原来高建峰动不动就带上耳机听歌,听的都是这些。

    这些……古早时期的摇滚乐队,和那个年代主流的磁带,对夏天这个穿越者而言,非但不陌生,甚至还称得上相当熟稔。

    或许,这该算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留给他唯一一点有价值的纪念品了。

    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摇滚乐手,那人还真是穷得身无长物,在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六姐儿就只翻出了他留在她那里的两箱子破烂货,满满当当,全是黑胶唱片和打口磁带。

    那时候CD已经开始普及,磁带行将退出历史舞台,连街口收破烂的老头都不愿意要,六姐儿懒得处理,夏天这才得以继承了父亲的这笔“遗产”。

    黑胶唱片没法听,打口磁带倒是可以。

    说起来,那人的收藏相当丰富,磁带囊括了70、80、90年代的摇滚、民谣,以国外的为主,也有少部分是80年代之后崛起的中国本土制造。

    夏天有时候回想,不由真心感激那些或喧嚣、或颓靡、或激昂的音乐,在之后的无数个夜晚,滋养和丰富了他苍白贫瘠的灵魂,他依靠聆听它们,发泄出了内心潜藏的诸多隐秘,同时又无法言说的情绪。

    阖上眼,想象自己拥有碾碎这个操|蛋世界的力量,毁灭它,颠覆它,把它彻底地踩在脚下……

    然后,在每个清晨来临的时候,重新做回那个温和的、理智的、从不越雷池半步的乖巧少年。

    夏天看着那些磁带,一面不动声色地回忆着自己的“精分”过往,与此同时,高建峰已悄悄起身踱到了他侧面。

    高建峰不知道夏天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凝视架子上的磁带,神情若有所思,像是在凝视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之后,他看着夏天拿起 Nirvana 的《Nevermind》:“你喜欢涅槃?”

    高建峰愣了愣,有点不明就里的回答:“还行,smells like teens spirit,那歌不错。”

    “少年心气啊,”夏天一笑,露出两颗不算太尖利的虎牙,“我更喜欢something in the way.”

    ——寄居在桥下,许多地方已生裂痕,避开荒芜的草,头顶依旧有雨水落下,有些事就是这样,有些事注定无法改变……

    高建峰微微凝眉,在回味完歌词之后,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大约过了有十秒,夏天才醒过神来——自己怕是说多了,刚才的对话不大符合他农村少年的人设。但他没慌,只是笑了下,继而气定神闲的编了一个故事。

    “以前在县中学,我同桌家是万元户。他爸在省城做生意,经常会给他带些新鲜东西,包括各类磁带。我跟他关系还不错,他经常会借一些给我听,我听过挺多的,绝对是你想象不到的多。”

    高建峰抬了抬一边眉毛,其实他没觉得夏天知道这些有什么不对,也没觉得这人有类似于“土”的气质,哪怕是第一次见,夏天穿得破破烂烂,他也一点都没那么觉得。反倒是听他这么说,高建峰在心里想,以后聊天又可以多一个话题了。

    他随即笑了笑,夏天看在眼里,知道高建峰算是相信了自己方才的那番鬼扯。

    真好哄啊,夏天禁不住想,可为什么要那么轻信?因为没被欺骗过,没被伤害过?每个人都实打实地喜欢他、关注他,所以他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世界真如他眼中所见,和他说话的人,心底也如他一样的坦荡无邪?

    高建峰肚子里没那么弯弯绕,手肘撑在书架上,他笑着说:“还以为你不听歌呢,早说啊。前同桌够不上了,你还有隔一条过道的现同桌,看见有兴趣的,借你随便听。”

    夏天听见这句,蓦地里转头看向他,迟滞了足有五秒,突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高建峰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一视同仁的慷慨?然而这事不禁琢磨,念头一起,心里跟着就翻涌起一股无名焦虑,比刚才那会儿的烦躁还要强烈。

    高建峰说完,却是立刻就后悔了——估计夏天连个Walkman都不趁,该让他用什么来听歌?自己玩一出“假大方”,不是没事找事吗?

    可话又说回来,他想起抽屉里还有个没开封的小Sony,那是三月份舅舅从香港寄给他的,搁在那足有小半年了,按理说,闲置也是一种浪费。

    只是该怎么开口,高建峰一时还没头绪,正琢磨着先找补两句,突然间,他听到一声奇怪而又曲折的长鸣音。

    响声过去,夏天的脸上泛起了一点尴尬,尴尬之外,犹带了三分无奈。

    “你晚上没吃饭?”高建峰问,不觉又皱了眉。

    夏天:“……”

    其实不能算没吃,只是没吃饱而已。

    自从开始打工,他晚餐一般都在KFC解决。不巧今天客人多,剩下的存量就有限了,还得匀出来留给晚班员工,他就只垫巴了两只鸡翅。刚才做题多少用了点脑,这会儿就觉得胃里空空如也了。

    看时间已经快十点,夏天打算告辞回去,可下一秒,高建峰已经迅速披上了外套,“走,出去吃饭。”

    “现在?”夏天抬眼,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

    “不然呢?”高建峰瞪着他,难得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让我阿姨给你热菜?我告诉你,她做饭可难吃了,也就比学校食堂强那么一点……有限。”

    夏天:“……”

    是有点不像话,在人家做客还要麻烦女主人深夜做饭,这脸得多大?

    夏天笑了下:“那先说好,我请你。这顿算宵夜不算正餐,回头正餐我单请。”

    高建峰门都拉开了,回过头瞥他一眼:“事还挺多,够讲究的……行吧!”

    “没辣味,”他慢条斯理地尝着,“你口条坏了?”

    吴胖子啧了一声:“火气本来就大,还吃那么辣,小心回头长痔疮。”

    高建峰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过来人,好有经验啊。”

    俩人还正贫着,忽然外头传来“啊”地一声嚎叫,跟着又是“通”地一响,听动静特别像砸夯。

    吴胖子久经沙场,立刻招呼店员:“去瞅着点,别教砸坏东西,哎,就是折一筷子头也得给我盯死了,必须让丫挺的赔!”

    店员得令麻溜儿地去了,没两分钟又轻手轻脚地回来了,“是,是打起来了……”

    吴胖子撑大一双三角眼直瞪他:“那你跑回来干嘛,还不拉架去?”

    “拉不住……”店员手扶门框,一阵摇头晃脑,“我怕自个儿再折里头……”

    惨叫声配合着他的话,响起的时机恰如其氛。高建峰早听出来了,叫唤的人是张路,不知道这货又跟谁撩闲被收拾了,他心想活该。

    然而下一秒,他听清张路连声儿都变了,高建峰不觉拧眉,跟着猛地扒拉开挡道的胖子,箭步窜出了后厨。

    外头的场面,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张路被人一脚踹翻在地,紧接着一只劲瘦的胳膊死死抵在了他胸前,端看他脸上痛苦狰狞的表情,显然那手肘的力道,已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看来是撞上硬茬了!可这位“硬茬”,高建峰扫一眼,不由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