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白老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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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生见这姊姊拜祝花神之际, 满面忧色,愁眉不展, 当是也遇到什么烦心之事,只是自己身份低贱, 交情也甚疏远, 却不方便动问。当下只用力点头:“我知道的, 但我会努力做,还望姊姊……指教一二。”

    “制香都是家传的绝艺, 却不能传授外人。”花夜来微笑摇头:“连我们家里,本来也是传子不传女, 只因有甘家香堂,我一个女人家才有机会入了香道。”

    “咦,为什么这样?女人家原本不能学制香的么?”

    “你不知道?乌沉没对你讲过?”

    “我师父……”说起那严苛暴虐的师父, 莲生不由得微微嘟起了嘴巴:“她十分的……看不起我, 哪里肯对我讲这些。”

    花夜来侧头望着她,淡淡笑了笑。“那乌沉性情孤僻,模样又差, 自己姻缘不顺, 三十多岁了嫁不出去, 素来不喜欢年轻美貌的小姑娘。上一个徒弟刚被她打走不久, 你算是运气不好,正撞在她手里。她外甥女香末想拜白妙为师, 也是张罗了好久, 只是白妙不肯收。你又不巧正得罪了白妙, 这份仇怨,可结得大了。”

    莲生更加郁闷,悻悻咬起手指:“她自己姻缘不顺,却为何迁怒旁人?嫁不出去又怎样,自己谋求好的生路才是,如此欺压下人,算是什么本事。”

    花夜来一双秀眉微挑,更加有兴致地打量着莲生:“你这心思,倒与店东有些相似。”

    “店东?店东是什么心思?”

    “小妹妹,”花夜来又失笑出声:“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求姊姊讲给我听?拜求姊姊啦!”……

    原来那店东甘怀霜,敦煌第一大香铺甘家香堂的掌门人,芸芸上百香铺掌门人中唯一的一个女子,在少年时候,也不过是个天真烂漫、只求嫁到一个好人家的小姑娘。

    这普通至极的愿望,原本也容易实现。容颜清秀,家境殷实,早早便是众所瞩目,年方七八岁,已经被媒人踏破门槛。十二岁那年订了亲,许给门当户对的俞家,满拟终身有靠,却不料,没过两年夫婿暴亡,还未成年就守了个望门寡。

    以甘怀霜那样的人品,当然仍是炙手可热,媒人络绎不绝,几年内接连又订了两次亲。但是,冥冥之中不知什么在作怪,两次都是,人还未嫁,夫婿已经病死家中。如此命格,正是百姓口中的“白老虎星”,克夫的邪身,还有何人敢聘?

    敦煌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苦命女子,从此凄凄哀哀,孤独终老,一生都葬送在这可怖的命格上。然而甘怀霜生来烈性,不肯憋憋屈屈地做老姑娘,决意从此不求嫁人,只求自己活出个样子。

    甘家香堂本是传子不传女的生意,但是当时的东家甘兴珠只育有一子一女,儿子甘怀玉自幼顽劣不成器,令甘兴珠半生郁闷;女儿甘怀霜则凭自己天生的聪慧与志气,协助父亲打理香堂生意,硬是把甘家香堂做成了敦煌第一大香铺,豪富冠于全城,任谁都要竖个大拇指……

    “……老东家前几年病死了,临终之际,力排众议,把香堂生意交给了二十六岁的甘姑娘全权打理,甘家男女老少只管享用甘姑娘赢来的厚利,偌大一盘生意,都归她一个人指挥。”

    “太好了,老东家眼光过人!”莲生听得入神,拍手大赞:“甘家男丁,都这么有见识么?这么大一份家业,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家,居然没有人闹?”

    “当然有人闹啊,第一个不服的便是她的胞弟甘怀玉。从老东家在世时就开始闹,一直闹到现在也没停歇,甘姑娘日日防范着呢,辛苦得很。只是那甘怀玉徒有一副好皮囊,做事却太不成器,店铺若是交在他手里,非被他败光了不可。所以几次闹得上祠堂拜祖宗牌位,最后堂中长老们决断,还是将店铺交于甘姑娘打理。”

    花夜来眼望前方,轻蔑地一笑。“总有那种臭男人,自己没本事,还见不得女子有本事。甘姑娘也是手段实在太厉害,换谁也保不住甘家这份兴旺。就这么闹来闹去,也动摇不了她以一己之力打下的根基……”

    因着这份出身,这份经历,甘怀霜下令,店中所有员丁,皆是女子,不需要什么男人。

    敦煌各大制香世家,本来都是传男不穿女,这两年甘家香堂开始收女博士,女子也有了一展才华的机会,也都开始学制香。几乎所有出身制香世家的女子,都集聚于甘家香堂,带来更加非比寻常的兴旺。

    同样是姻缘不顺,同样是三十来岁嫁不出去,那甘怀霜,与乌沉,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距千里万里……

    “我懂了,姊姊。”

    所以真正的英雄还是不论出身,一双灵巧手,一颗玲珑心,这才是一个人在世上立足的根本。

    头顶长空,浓云密布,滚滚风沙,罩得前路一片迷蒙。而行走路边的莲生,决然昂首,用力攥紧了拳头。

    制香再难,能难过一个女子开香铺?

    甘怀霜能做到,自己一定也要学着做到。

    来路渺渺,去路艰难,那有什么关系,你不需要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只需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人。

    只要这目标在那里,就总有摸到的一刻,总有一个瞬间,金光普照,天花烂漫,时空终于越过那一点点沟堑,度你到达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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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箭如流星,在水洗一样的碧空划过,射向校场对面的箭靶。

    呯呯呯三声轻响,三箭连珠衔尾,正中靶心。

    “殿下威武!”

    校场军士爆发一阵欢呼,四下里旌旗招展,映得阳光都更热烈了几分。

    李重耳傲然收起雕弓。五色旌旗,飘荡在他的头顶,一身绛色圆领纱袍,精光灿烂的犀皮甲,腰间紧束的九环鞶带,足下蹬着的六合乌皮靴,都卓然触目,尤其纱袍之外,那件阔大的猩红斗篷,在风中猎猎飞舞,更增几分雄壮之势。

    “那个勇士呢,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霍子衿手搭凉棚向军阵眺望:“一早已经到了,属下见他只扎了一领裲裆甲,命他赶紧回去穿戴重甲,免得丢了性命。”

    “不是说能接我十招么?这等身手,还穿什么重甲!”

    霍子衿忧愁地摇了摇头:“上次那个声称能接殿下十招的,现在还瘫在家里呢。”

    一声凌厉的号角破空,宣告比武开始。

    碧玉骢放开四蹄,如一枝箭般直奔校场中央。马背上的李重耳手持龙象鎏金枪,贴在身侧,一双眼专注地盯紧前方,眸中有机警,有敏锐,更满载着兴奋与期盼的光芒。

    校场对面,驰来全副武装的一人一马,周身铁甲护体,头上戴着坚实的兜鍪,罩住整张面孔,连颈间都围了锁甲护颈。手中也执了一杆长-枪,枪身长大,枪尖精锐,日光下泛动着凛凛寒意。

    嗒嗒嗒嗒,蹄声紧促,两匹马彼此驰近,对面那人奋起长-枪,正待出手,李重耳如奔雷闪电般纵身扑上,一杆龙象鎏金枪已经准确地刺上那人咽喉。

    那人举枪格挡不及,整个人向后翻倒过去,直摔下马,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被飞驰的马匹拖出老远。

    胜负已分。

    “殿下威武!”欢呼声更加嘹亮,震得校场上都飞起了更多烟尘。

    李重耳纵马回到场边,将龙象鎏金枪交与身边两名军士扛下,对面那铁甲军士也已在众人帮助下解困,狼狈地纵马驰回,跪倒在李重耳面前。

    “殿下……殿下真是万夫不当之勇!这一枪之力太过强劲,小的实在是承受不住,若不是就势翻跌下马,只怕连颈上锁甲也被刺透了……”

    李重耳双目斜睨,眼中满是嫌恶,再三按捺,仍恶声开言:“那又为何胡吹大气,说什么接得我十招!”

    那军士越发地神情惶恐,满头满脸的汗:“小的平素金枪无敌,三招之内制胜,绝无失手,却料不得……料不得殿下如此神勇……”

    “罢了!”李重耳悻悻挥了挥手:“算你接了半招,去领赏罢。”

    他拨转马头,望向身后观战的太尉裴放:

    “这个不算!简直不堪一击。太尉再费费心,给我找几个像样的来,好歹也要尽情比试一场。”

    那裴放须发花白,年纪已过五旬,身姿依然雄壮矫健,眸中精光闪亮。他少年从戎,功勋卓著,如今官封太尉,执掌全国军事,乃是位列三公之首的重臣,但李重耳年少位尊,又是多年蒙裴放指点武艺,关系亲密,无礼撒赖惯了,裴放素来也不以为意。

    “老夫已经尽力。”裴放微笑道:“放眼三军,真的没人能与殿下交手了,就算倒退三十余年,我在殿下这个年纪,本事也及不上殿下半分。”

    李重耳与霍子衿对视一眼,神情中满是沮丧。

    自打与那七宝绝交,一个月来,再也没个像样的架好打。

    死缠烂打地逼着裴放给找对手,敦煌四万军士被翻腾了个遍,最精锐的天子禁军曜锋骑、宫城禁军昭锐骑全部挑选过了,十余名最优秀的武士出战,不知是武力不及,还是心中胆怯,没一个能过得了李重耳手下十招。

    难道……

    还要回去找那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