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引女狼入室

月满朝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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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玉厄在他指骨间捏得粉碎,陈叔应十分后悔!所以,他放这只厉害的小狼崽进来,根本是“引狼入室”?

    陈叔应面上有秋风扫落叶的冷肃笑意,看得樱落有些发怵:“如何,我哪里说错了?”

    陈叔应睨着樱落,想他堂堂豫章王,竟在这儿跟个无知的小姑娘说废话。是他脑子不正常。

    “行了!回你的秀荷院去吧,别再出来本王跟前晃悠,再有下次偷听,不需本王下令,侍卫便将你拉去打死了。走吧!”

    “我不走。”少女猛然一把从后背将青年王侯抱住,“我来是想说,你真想要女人,你就睡我好了!我也愿意。”

    “睡……?”那个“你”字卡在喉咙,陈叔应只觉过于粗俗,他自小有良好教养,实在说不出口!

    后背有少女虽还小却柔软的胸脯紧贴,陈叔应一凛,血液有微热,他稍作冷静欲推开少女,可刚握住那雪腕,只感肌肤柔嫩如水,一时不敢下重力。

    “放肆!还不快放手!”

    “你少假正经!你不是饥渴难耐吗,连石雀儿、宿六她们都吃得下,难道还能看不上我,我难道你觉得我不美吗?”

    樱落在勾栏院时天天耳濡目染的这些词句,已习以为常,可陈叔应不是。

    他自小听的是帝师的四书五经,看得是高僧佛经、历史古卷,闻的是梵音、嗅的是檀香,登时就怒了。

    “简直满口荒唐言!看来本王先前是对你太放纵了,纵容了你这坏脾气!什么睡,什么吃,污言秽语,你当还是在勾栏院吗?这是王宫!”

    陈叔应本是习武之人,捉住樱落的手儿一扯、一按,樱落根本招架不住,一下就摔在长几上。樱落挣扎欲起,陈叔应干脆一手制住她双腕,如狼按住一只兔儿般,不费吹灰之力。

    陈叔应气得发怔:“姑娘家家,丝毫不知羞耻!我从没见过你这般……这般脸不知自重的。”

    “……”樱落大口喘息,瞪着他。“你现在见了。”

    青年王侯按着少女手腕,是以俯着身,二人距离很近。

    头一次,这么近地对视。

    樱落甚至每一口呼吸,都是青年男人唇齿之香,都是他发间、衣裳上的沉水香,他的每一根眉毛、每一根睫毛,鬓发与肌肤,他的眼睛……无一处,不让人心跳加速,樱落脸颊迅速红了,红得发烫。

    她情绪忽然得到满足,安静下来。

    “你带我走的时候我就说了,我一个卑贱羯奴,没有自尊,更不懂什么是自重。”

    陈叔应肃然冷笑,数次证明,他堂堂豫章王,在这烂命小姑娘跟前都是狗屁。

    “你以为自己不怕死,就能肆无忌惮了?你可知这世上许多事比死都可怕!”陈叔应气喝一声,“南图!”

    南图迅速进来,他眼色微惊——殿中凌乱,陈叔应怒火涛涛按着少女。他家主子生在皇家向来自持内敛,从未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她也是第一次见。

    “属、属下在。”

    “把这羯奴押去牢狱,未得我令不得放出!”

    “诺!”

    而后,涌来一双力壮的侍卫,架住樱落的双肩拖出去。樱落只看着那青年王侯越来越远,建秀宫的宫门、廊檐下飘忽的灯笼、月光下宫阙青瓦上的镇脊兽剪影,越来越远。

    樱落的心也跟着下沉。

    她自不是傻子,知道会惹那人生气。可是,若不这样毫无自尊的傻闹,那人根本就想不起她来,就像之前那样,把她忘记在角落里,想也想不起来。

    毕竟大人物殿下满眼都是华贵之物、随处围绕的都是琳琅美人,她不厚着脸皮凑过去,根本连在他跟前冒脸的机会都没有。

    *

    王宫的私狱在王宫的地下,被拖进去之后樱落立时觉那寒气丝丝,直往毛孔里钻,不多时连骨头缝都冰冷了。

    南图小爷本就看这少女不惯已久,此番心下正暗自快意,瞟一眼拖麻袋般的少女,又看一眼阴暗巷道最尽头那处,勾了勾唇——那里是重刑犯所在牢狱,刑具最多、血腥气最重,蛇虫鼠蚁闻着腥气最是爱在那处乱蹿。

    这回非好好吓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羯女不可!

    只是,她这一路既不反抗也不吭声,也不害怕,只冷冰冰的。若不是亲眼亲手将这姑娘从主子身边拖走,他都要怀疑根本是两个人。一个似火,一个似冰的。

    吱嘎——

    铁门开。

    噗通——

    樱落被丢进去。

    摔在一片湿粘的积水洼里。

    孔武有力的汉子背着手冷觑着少女:“好好在这儿呆着,我可不是殿下,收起你厚颜无耻和花招,我不会对你心软!”

    樱落爬起坐于地,拍了拍掌心泥灰,眼皮都懒得抬:“谁要和你厚颜无耻。”

    冷淡至极。

    末了似有极为不屑的浅浅一哼。

    南图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将那不屑与嘲讽听了清楚。蠕了蠕唇,南小爷想“你——”一声,又思及自己铁铮铮硬汉,岂能和小女奴一般见识,忍住了,恶声道:“哼!那最好,好好呆着吧你,若改不好,就在这儿关一辈子吧!”

    哐当——

    铁门关上。

    南图临走回看一眼,却见那少女安安静静在阴暗难闻的牢狱里呆着,一点儿惧色也无,不由好奇,也生出些钦佩。

    方才樱落被拖来时,便有别的牢中犯人悄悄抓着铁栅栏看“新伙伴”,包括樱落隔壁间的牢房——冒充县尉高彬之胞兄的,假高家父子三人。

    父子三人才受了严刑拷问,打得鲜血淋漓,正靠着墙壁喘息,隔着铁栅栏将樱落打量一番,见是个标志的羯人小姑娘,立时有同胞之感,小声道:“那狗王当真残酷,连小姑娘都不放过!”

    樱落闻声觉察。思及是大人物的私狱,一时好奇陈叔应为何要关羯人。

    “你们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那三人互看了一眼,顺势接口,甚为豪迈——

    “我们想杀狗王,败了,给狗王抓了来!”

    “可怜的小姑娘,你怎么进来的?”

    “我?”樱落顿了顿,语调寡淡,“我想睡狗王,败了。”

    假高老爷:“……”??!!……

    牢中一时静。

    半晌但听——

    “那、那你和狗王是什么关系?”

    樱落枕着胳膊靠墙浅眠,懒懒瞥他们:“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好狡猾的小姑娘。

    “你是他侍妾?”

    “我倒想是。”樱落坐起来,“不过他看不上我,今晚本想得手……”

    “……”隔壁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那狗王气势迫人,父子三人是见过的,别说女子,就是寻常男子都怕他。

    这少女忒有种了!

    “有胆气!不愧是咱们羯人。”兄弟二人竖大拇指。

    “倒是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可惜了,你是要与我们一起死了。”

    少女脸色一冷,盯三人一眼:“谁要与你们死在一起。”

    她挑挑拣拣,在污秽中也找了一片儿干净地儿,躺下去。

    今天她出言不逊,还轻薄了他,大人物殿下怒不可遏,却也没有动手伤她一分一毫。

    他和别人不一样。

    就算她如何坏,他如何愤怒,也不曾打过她。

    少女心玩耍着“豫章王印”,回忆着陈叔应的模样,低低呢喃:“狗王可是好男人……”

    那厢父子三人觉得这同胞少女兴许不太正常,便迅速收回好奇,说起自己的事来。

    樱落本睡着大觉没心思听,但隔壁父子实在满腹怨恨,隔着铁栅栏都能熏着她——

    “三十多年前汉皇领着咱打天下,风里来雨里去、出生入死,总算为咱们羯人建了汉朝。却不想给王僧辩和陈霸先两个狗东西窃去了天下。我们羯人又沦为劣等人……”老者道。

    “是啊,若是汉皇还在就好了。”

    “当年汉皇为羊鹍所害,幸而有王军师之计,令郭将军、侯将军保存实力暂降北齐,王军师锦囊妙计言说,汉皇当年的稚子并未遇难,血脉尚存于世……”

    “啊?爹,那岂不是说我羯人还有帝胄之血遗世?”

    樱落睁开一条眼缝,瞥那父子三人围坐于幽光中,见那老者点点头。

    父子三人似乎在说三十多年前一桩天下争霸的大事,樱落整日与羯女厮混一起,要么就是人牙子、赌坊、勾栏院等地方,还从未听人说起过这类故事,便尖起耳朵听了听,虽没有政治基础,她脑子却很是不笨,迅速理了清楚——

    故事是这样的。

    三十多年前,那时北方有两个国家,一个叫齐,一个叫周,都是鲜卑人的朝廷,南方还没有陈国,那时候是梁国。

    北齐那边,有个叫侯景的羯人将军,控制着河南十三州,被新主子所憎恨欲杀害,他便带兵投奔北周,以河南十三州为礼物。

    然而北周却无诚意,只想吞并河南。侯将军走投无路南下江南,投奔了梁朝。

    当时地梁朝皇帝是个“菩萨皇帝”,佞佛无度,性格大度,接纳了侯将军,好吃好喝待着。然而,好日子没两年,梁国便与北齐示好交往,北齐要侯景人头,梁国皇帝似有同意之意。

    侯景将军就反了,带了几万军队,硬是将梁国推了翻,建立了朝廷,取了“汉”为国号。不过第二年,就被前朝遗留的叛军给剿灭了。

    羯人的朝廷化为泡影,侯景将军被割下人头,脑袋煮了刷了漆,存在武库,身子被大卸八块给汉人百姓饮血吃肉,死得好不凄惨。

    侯景的十多个心腹也死死伤伤,其中有一个姓郭、一个姓侯的,以江陵为礼投降了北齐。不过后来北齐又给北周吞并了,而就在两年前,北周又给大臣杨坚父子给篡了,改国号为“隋”。

    等于是说,齐、周、梁都是往事,现在在南是陈朝,在北,是鲜卑化极深的隋朝。

    这父子三人似乎身后还有什么组织,发现那汉皇侯景有遗孤存世,正密谋寻找。

    父子三人正在感慨,见那懒懒散散的小姑娘正睁着眼儿,幽幽盯着他们。

    视线交错,三个大男人一时竟有些忌惮起小姑娘来,住了嘴。“你不会是豫章王派来的探子吧?”

    “豫章王,谁是‘豫章王’?!”

    樱落腾地坐起来。

    她记得,四年前养母被刺死那日,差兵高喊着“取下萧氏母女首级,向豫章王殿下复命。”

    “狗王就是豫章王,你竟不知?”

    樱落登时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