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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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正值隆冬季节, 天空中撕棉扯絮, 这雪却总也半死不活地落不下来,院子里更是死气沉沉。

    陈兰是这院子里的老一辈人物了,没有哪个下人不听她的, 地位看上去竟比大小姐还要高上几分。

    她率先领了炭火, 在自己屋子里燃了炉子, 烘得她一张微胖饼子似的脸上显出了红晕。

    倒也没人会责备她的做法, 反倒是有好些人来有意讨好,献媚一般地来同陈兰谈天说地。

    陈兰一身厚重花袄子, 半倚在塌上爽朗地笑起来, 好似敲响了十面锣鼓:“那赵丫头可算是要走了,让老身在这太阳也见不着的别院里守了五六年,真是遭罪。”

    她们下人聊天, 从不把赵西楼叫做大小姐,而总是死丫头死丫头地叫着,虽然当着大小姐的面不敢这样, 但私底下放肆地叫那么一下倒也不会掉几斤肉。

    一个年纪小些的婢女眼中藏不住好奇:“赵丫头真要给召进宫里了?当今圣上的年纪, 做她父亲戳戳有余了吧!”

    陈兰嘿嘿一笑:“可不是?什么博得圣宠,荣华富贵都是假话,说句不怕死的,还不是嫁给一个半截身子都埋土里的老头子?”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陈兰继续道:“不过赵丫头这个命也就如此了, 这桩婚事, 恐怕是她这一生中最显赫的事情了。”

    她身旁一个婢女笑了起来, 她名唤月生,一双眼睛秋波流转,颇有几分姿色。

    她一心想着爬上几位少爷的床,却被安排到了这样偏僻的院子里来,连少爷们的影子也没摸着过,故而对赵西楼颇为怨怼,认为是她断了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因而私下议论主子时言辞最为刻薄。

    月生眼皮一抬,颇为不屑地说道:“呵,这种事情,求着我去我也不去,也就她这个眼皮子浅薄的小丫头片子巴巴地要去了。”

    而剩下几个也表示十分赞同,信誓旦旦得仿佛真的会有什么皇帝会娶她们一般。

    外头来了个家仆,挨在陈兰的窗边大叫:“陈妈,皇宫里来人啦,快叫大小姐出来。”

    陈兰诶诶地应下,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几个婢子更是笑作一团,都要跟出去看笑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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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问,一介弱女子听到她父亲要把她送进宫,要嫁的皇帝是个六十岁的老头子会做什么?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罢了,但没有什么用处。

    毕竟皇上金口玉言一出,再闹也是一样的结果。

    上辈子的赵西楼比较沉着冷静,得知这个消息后二话不说,飞鸽传书给私定终身的落魄书生。

    月落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前后时间没有超过三个时辰,拾掇拾掇零碎物件便嫁给了爱情,追寻诗和远方去了。

    然而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最终这位书生飞黄腾达,扭头便娶了自家二妹,而她却沦为了下堂妻。

    如今的她几乎是冷静到令人发疯了。

    她只是坐在桌前,不哭也不闹,对着铜镜发呆。

    她知道自己生的好看,担得上眉如远山,色若春花。只是艳丽得有些锐利,远山必然陡峭嶙峋,春花必然含羞带刺。

    幸而生了张鹅蛋脸,带着未来得及散去的婴儿肥,稚气未脱,看上去才不至于咄咄逼人。

    她伸手一掐,疼的、真的。

    前一秒赵西楼还在聊城那人间地狱中苦苦挣扎,满地残肢,遍野哀鸿,而援兵迟迟不至。

    她救不了任何人,也没能助苌鸿将军守住聊城,远远听见金兵鸣鼓,她闭上眼睛,却掉不下一滴眼泪。

    城破,流矢乱箭扑天盖地而来,她终于失去了知觉。

    然而现在,她却好端端地在自家坐着,回到了十六岁。

    她眨了眨眼,努力冲着镜中人挤出一个笑颜,镜中人却赠她满脸泪水。

    今云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了,自姑娘得知入宫的消息之后去睡了个午觉,醒来便一声不吭的照镜子。

    今云见得世面少,不知是应当出言安慰,还是让赵大小姐一个人静静。如果是后者,那么赵西楼静静的时间也够久了。

    而赵西楼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表现太过平静,看得今云心惊肉跳一一我家大小姐,莫不是傻了吧?

    此时看见赵西楼掉眼泪,今云当即叫了出来:“小姐啊,我苦命的小姐!”

    赵西楼吓了一跳,拿袖子一把抹干净满脸泪水,忙道:“今云,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今云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拽住赵西楼的裙角,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下来,串珠似的坠在她的眼帘前:“是我没有护住小姐,才叫小姐受了天大的委屈。二夫人心肠歹毒,竟是使出这样歹毒的招数想要断送小姐一生——今云愿意替小姐入宫,成全小姐与宋生之好。”

    什么玩意儿?

    赵西楼一下子破涕为笑,她知晓今云的性子,虽然有些憨憨的,但最是真诚。

    今云比赵家大小姐长上两岁,是赵西楼母族那边带来的人,她自幼与西楼一起长大,如今眼睁睁地看她被往火坑里推,怎么可能不痛苦。

    她赶紧把今云从地上牵起来,把她按到自己怀里:“我没事,我没事,只是方才午睡是着了梦魇,没醒过来。”

    然而今云还是一个劲儿地哭,并不相信小姐的这番鬼话,并真诚地相信小姐只是有苦不说,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赵西楼几乎被今云强悍的脑补能力所折服。

    得知自己回到了十六生辰那日,仍是俏生生的姑娘的年纪。她的父亲与后母送了她一份大礼,将她以物易物一般送进宫中。

    毕竟上辈子在军营里待过五六年,手上握过一点小权权,口袋里放过一点小钱钱。再这么猪油蒙心不计后果地去追求爱情,当她是智障吗?

    姓宋的,不约我们不约。

    赵西楼知道那位二夫人的厉害之处,否则也不至于将她的父亲赵理元迷得一塌糊涂。有她在一日,赵西楼就不可能好过,除非她自己手中有权有势,才能将这位狗仗人势的二夫人给压下去。

    嫁给皇帝,是接近权力中心的最快捷方式。甭管皇帝是七老八十还是百二十岁的,反正权力拿在手中才最安心。

    赵西楼拍了拍胸口,连道两声罪过,才把谋害当今皇帝的念头打散咯。

    反正这皇帝也活不久了。

    赵西楼一抬眼,心中一通默算,上辈子的国丧,天才刚刚下起雪来。

    那时候她同宋远躲在一个僻静的小村落里,穷得揭不开锅,木柴从山上新寻来,水分偏多,一烧起来黑烟滚滚,熏得两人差点没死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皇帝老儿的死活。

    便是玉皇大帝死了,和他们的安身果腹又有半毛钱关系?

    那时候的赵西楼光念着话本里当垆卖酒的佳话,却忘记了平贱夫妻百事哀的至理名言。

    当然她也未预计到人心险恶,宋远在考中状元之后派人来接她,故意让她同山中匪人撞上,想要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

    不过若非他这一狠毒的计策,也换不来她后来的机缘。

    她冲着今云璀然一笑,今云一怔,她知晓小姐生得好看,然而平日里因为庶母待她严苛,她总是难露笑颜,看上去有些阴郁。

    如今那少女脸上的笑容恰似春风拂面,声音脆生生的:“我为何要委屈?”

    “与其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小院子里,我宁愿到那金碧辉煌的宫宇里去——这又何尝不是个转机?”

    赵西楼话音一落,外头传来陈兰浑厚的喊声:“大小姐,宫里来人啦,速速收拾好了去领旨。”

    赵西楼一听到陈兰那油腻腻发泡了一般的嗓音,不好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理也不想理她。

    她粉黛未施一身素衣,发上就一根簪子,再无别的饰物。

    看上去廉价得很,不像个赵家的小姐,倒像是个丫鬟。

    上辈子母亲临终前叫她要收敛性子,免得惹祸上身,因而她总是藏拙不露锋芒,二夫人是有心挑错也难指摘一二。

    可这样活着毕竟是太累,既然不管她活得风风火火还是畏畏缩缩都有人要不间断地上门挑事,她倒不如见一个灭一个,见一对灭一双。

    她一抬眼,铜镜中便映出她眼底的滔天巨浪,在妆奁中寻出最贵气的篦梳。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她母亲生前喜爱纷奢,首饰也都是这个调调,赵西楼还是挺嫌弃的,是以她很难穿戴出去。

    丑虽丑,但胜在贵气逼人,上头的饰物抠下来,零零碎碎合起来能买二十多两银子,上辈子她当了给宋远筹上进赶考的路费,这辈子便算了吧。

    赵西楼又差着今云找出了一身颜色艳丽的衣裳,赵西楼拿到手中,果然是做工精细,每个针脚都落得恰到好处,但是穿起来几乎像是个暴发户。

    好在赵西楼年轻貌美,好歹能撑得起这一身衣裳,不至于显得艳俗。

    赵西楼最后恋恋不舍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感叹一句年轻可真好。

    一脚跨出房间,外头几个昏昏欲睡地下人都看精神了。窃窃私语登时响起,赵西楼也不介意,一脸老娘有钱地走了出去。

    那陈兰也被赵西楼这一身华服给吓着了,来这院子的东西,哪一件不是先经过她的手?非得她吃饱喝足了才有后头的人的份。

    赵西楼平日里穿得最是素雅,几乎算得上披麻戴孝,她竟不知道赵西楼什么时候还有了这么一件上档次的衣裳,头上的饰物又有哪件不是上品?

    一阵无名怒火中烧起来,燎得她心肺煎熬。

    赵西楼冷眼望着眼前二人与后头太/子/党的朝廷重臣们,反思了一下“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而她知道再差也不过是无功无过,还不到这群人痛心疾首的地步。

    不过是不想要这样的执政者罢了。

    宋远拢袖而立,站在最显眼处,脸上端着平和地微笑,同赵西楼相顾无言。

    宋远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女人,觉得心中快意。

    你纵使曾经站在比我高的位子上,如今依旧要仰视我——到了现在困兽一般的境地,我看你还能矜持骄傲到几分。

    连寒依旧身体不适,软绵绵的手臂挂在赵西楼的脖颈上:“真是群窝囊废。男人打不过,便来欺负我们女人。拔起剑来,不去指着外族,反倒是朝向了自己的同袍。”

    她目光一扫,落在西南王魏鹿的身上,继续肆无忌惮地嘲弄,因为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嘴里说出来的嘲讽之言,反倒是像在调情:“魏鹿,你也有脸来这里。”

    魏鹿听懂了这简短词句中的所有含义,也听清了其中的失望透顶。

    魏鹿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愤怒,反而是温和的笑容:“便知道你会骂我。”

    他垂下头,星子一样的双眼埋在眼睫投下的一片阴影中,看上去略显阴郁。

    魏鹿上前两步,赵西楼身子紧绷起来,好似一只母狮要护住自己的孩子,她眼中有火焰跳动,那些不可言明的色彩叫做威严。

    无人知道那张妍丽的脸上是如何显现出这种神色的,但是它确乎存在着。

    魏鹿见了她的动作,知晓赵西楼的顾忌,故而讽刺一笑,当着赵西楼面前抛下了手中的长剑,磕在大理石铺就的皇宫地面上,乃是一声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