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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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 这是防盗章  赵西楼位居上座,手里捧杯热茶。连城在众多帝王嫔妃中寻来觅去,乱花迷人眼, 可算是看到了赵西楼, 便冲着她一展笑颜。他这几日在梨花园中吃好喝好,脸上也有了些肉, 加之肤白,望去便像个小团子, 这么一笑真的是可爱极了。

    此山名为鹿山, 有一片林子,绵延半座青山, 每至冬日,少不了雪兔白鹿。

    银獐出,缟鹿现,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冬狩大典一开始,赵西楼便坐在位置上专心致致地吃,她前头是盘凤梨酥, 入口即化,甜得发腻, 正是她喜爱的口味。

    她对于连城并未抱太大期望, 在宫中的时候,她每日按着连城起来锻炼身体, 可三皇子可能是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 跑两步就喘。

    对着死靶子, 射箭的命中率也很一般,赵西楼望了一眼林间蹿动的小生物们,默默地调转过脑袋。

    “往年这个时候,雪已经大了。”一旁的老皇帝没头没尾,忽然抛出这么一句话。

    赵西楼算了算时间,慢悠悠地回应他:“今年的雪恐怕要落得晚一些,非要等到上元佳节过了才会下吧。”

    她忽然有个很荒谬的想法,老皇帝似乎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提醒自己政权不稳?

    她一笑自己多想,心底默默又复习了一遍老皇帝的笔法,她未敢懈怠,每□□着自己写下去,慢慢竟也磨出了老皇帝陛下的豪气凌云,磕磕绊绊也有七成相像。

    远处连城骑在马上逡巡不前。

    半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告了声中场休息。几位皇子纷纷领着自己的收获来到了皇帝面前,大皇子猎得一头母鹿,未伤得要害,皇帝望了一眼,便道:“大郎未免太过仁善,区区一头鹿也不愿意杀死,日后如何上得沙场?”

    他从不是会为这样作秀而感染的帝王,他信奉的是刀与剑,他所赖是战争的血腥与杀戮。他冷眼望着大皇子,脸上没有什么笑意。

    射猎最多者是连寒与魏鹿,二人所获猎物数量上相近,老皇帝满意地点头,一面赐了连寒魏鹿二人各一壶好酒,一面笑着问魏鹿:“如何手生至此,连我们公主都比不过了?”

    魏鹿最擅长的便是油腔滑调,一拢袖子,站在公主身边,笑道:“这毕竟是公主的场子,我可不能抢了公主的风头。”

    连寒自小与魏鹿熟络,脸上带笑地踢了魏鹿一脚:“比不过就比不过,说这么好听做什么,下半场我让你输得连脸都没有。”

    连城在二人的笑骂声中姗姗来迟,手里抓着只兔子,发髻微乱,似乎是和这小东西做过殊死搏斗似的。

    连寒一扭头,这回是忍也不忍地笑了出来:“三弟,你还是个男人吗?一只兔子你追了这么久?”

    连城手中的兔子还在挣扎,连城攥在手底,脉搏便隔着他的手掌不紧不慢地传来。小东西挣扎着,在他手底活生生地动着。

    这回是老皇帝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连城低着头,将雪兔递到了赵西楼面前,赵西楼冲着她微微点头,接过那只活奔乱跳的兔子,老皇帝笑道:“三郎倒是体贴得很。”

    倒是同太子的评论不同。

    赵西楼嘴角牵起个戏谑的笑,目光对上同样看向自己的皇后。两人目光交错处,是两个盛世王朝的交替,是女人与女人间没有硝烟的厮杀。她鬓边簪花,她口衔牡丹,美则美矣,而花会谢人会老,唯有豪权高位才是真的。

    皇后是个聪明女人,不会不懂。

    可惜你遇到了我。

    赵西楼一言不发地错开眼神,接过那兔子,只觉得连城很聪明,而自己与连城又是两个极端。一个虚张声势,讨得帝王欢颜清眼;一个漏白漏穷,弄得帝王也无计可施,并非蠢懦之人,凡人罢了。

    “不错,我很喜欢。”

    连城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颜,牵起脸颊边一个小小梨涡。

    就在这时,林间跃出一只野鹿,皮毛雪白,鹿角锋锐,威风凛凛而来,瞳中不带惧色,只是清清楚楚地映出众生相来。

    那台前被捆住的母鹿呦呦而鸣,闻者怆然。

    连寒与魏鹿反应最快,各自搭箭引弓,羽箭裹挟着穿云破月之势冲着公鹿而去。谁都知道,这恐怕是这次冬猎中最贵重的猎物了。

    公鹿纵身一跃,两支箭一无所获,颓然落地。连寒以为它要往林深处逃去,正欲翻身上马,却见那公鹿躲开箭矢后又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了台前母鹿的位置。

    老皇帝凛然而笑:“畜生竟也有如此钟情,大郎,如何此时你不放了那母鹿了,先前不是怜惜怜爱着吗?”

    他出声未留情面,纵然太子平日里是个不喜形于色的人,此刻赵西楼也能看出他一张脸煞白。

    连寒冷笑了一声,她年纪不大不小,正处于那最残忍的孩童心性与桀骜不驯的少女年纪,脱口便把别人不敢说的都脱口而出:“不过是假仁假势罢了,整日把人都踩在脚下了,别谈什么畜生了。”

    语罢连太子是个什么神色也没看,连寒便迅速抽出三支羽箭,飞星连珠,朝着那公鹿蹿去。

    公鹿依旧一一避开,它一顿足一回身,似是目光轻蔑地望了连寒一眼,它的角不是闹着玩的,此刻更是朝着台前冲去。威风凛凛乃是林中王者,来救它困于危难的妻儿。

    连寒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苏鞍山站在一旁,恐惊了圣驾,呵斥一旁侍卫上前阻拦。

    御前不得佩剑,侍卫只得赤手空拳去与巨鹿搏斗,然而刚一个迈上一步,便被鹿角顶落于地,公鹿脖颈一扭,一边鹿角顶了个正着,另一边撞在桌面上,发出铿然巨响。

    公鹿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不加理会地往前走去。

    公鹿走到了帝王面前,一鹿一人针锋相对,老者目光浑浊,把握着王朝昔日的荣光,而公鹿目光清澈,正值壮年,正是王座的传承者。

    这头公鹿竟是在帝王面前也未失气势。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没有第二箭随之而来。这一箭扎扎实实,稳如磐石。

    公鹿欲躲,那箭便已刺进了它的脖颈,庞然之躯轰然倒塌,如大厦倾颓。帝王定睛一看,那箭尾上刻着一个城字。

    苏鞍山笑道:“别慌别慌,陛下虽然老糊涂了要把你娶进宫里,大家也都觉得挺不合礼数的,满朝文武能谏的都谏过了,但陛下一意孤行,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哈哈,不过陛下人是挺好的,娘娘你尽管放心……”

    他的心情似乎颇为轻松愉快。

    赵西楼斟酌了一番言辞道:“我那个死鬼爹啊……”

    苏鞍山道:“娘娘,慎言。”

    赵西楼道:“哦,我爹,攀着我娘的高枝坐上的少卿的位置,管事一点不行,搞事倒是把好手。甭管他把我嫁给了皇帝还是把她老婆嫁给了皇帝,官还是不要升的好。”

    赵西楼知道她父亲不是个贪官,但这也是他唯一的优点了。守着那清正廉洁的名头,半点用处没有呆在行政岗位上尸位素餐,实在浪费国家屯粮。

    更何况上辈子苌将军被围困聊城时,左右等不来援兵,她父亲要担一半的责。

    苏鞍山一副很了然的模样:“在下知道了,一定同陛下细说。”

    赵西楼也不客气,直来直去:“烦你跑这么一趟,送你个小玩意儿,不成敬意。”

    苏鞍山一看,原是一双龙凤环。

    赵西楼打听过,苏鞍山最近新认了一双兄妹为干儿女,这点礼物虽不甚贵重,但好在贴心,故而苏鞍山脸上也展了笑颜,冲着赵西楼行礼后便告辞。

    赵理元见苏鞍山离开,自己那便宜女儿姗姗而来,便急匆匆地上前去问:“方才苏公公同你说了些什么?”

    赵西楼抬了眼皮望了他一眼,笑道:“你很想知道?”

    赵理元脸上换成了殷勤的笑,冲着赵西楼和颜悦色道:“呵呵,为父自然是想的,我女儿的事到底也是我的事。”

    赵西楼没有看他,只是拢了拢自己衣服袖子。

    这套衣服还是去年二夫人诞子时冲喜给扯布做的,少女的身子还在抽条,如今这袖子已经是短了一截,也无人关心。

    赵理元的话听在耳中,赵西楼都惊奇自己的情绪并无多少波动,只是泛着淡淡恶心。

    赵理元见她没什么反应,有继续厚着脸皮道:“为父觉得方才苏公公罚陈妈的法子也有些太重了,不如你便做个善人顺水推舟地放她一马,到底是我们府上的老人了……”

    赵西楼总算把目光从袖子上移开了。

    她一拢鬓角散发,她面容苍白,一袭艳丽的衣服衬得她光华夺目,却又锋锐毕现。

    她冲着赵理元微笑:“不。”

    那样不依不饶。

    赵西楼平日里死气沉沉不愿同那个背信弃义的父亲多话,如今却大开杀戒起来:“你这么护着陈兰,无非是二夫人向您求的情吧?”

    她目光一扫落到了上座雍容华贵的女人身上,女人浑身上下都是珠翠,冷天里早早披上狐裘大衣,端坐在那里好似位正妻。

    女人被赵西楼故意加重的二夫人三个字震得脸色发白。

    那好似一个诅咒,令她生生世世逃不开的诅咒——她是个妾,一辈子也只是个妾。

    “当日你与母亲约法三章,您恐怕早就忘了,我也懒得再提。”

    “哦……你方才不是问我苏公公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啊,您卖一个女儿要升官很难,除非是典卖妻子才有可能拿个寺卿当当。”

    赵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微胖的面孔上依稀能看出过往岁月的痕迹。

    年轻时的赵理元恐怕也是位俊朗书生,情诗酸诗也做得,才能博得母亲的青睐。然而时间就是这样残忍,将人步步剥离,里子里的贪婪卑劣便全出来了。

    时间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她依稀记得少妇推着小床一下又一下地摇晃着她,她似一艘无依的小舟荡于波心。母亲给她讲的故事,一开头总是一句话:“那是扬州三月的瘦西湖,你爹在柳树下站着,我坐在船头,给他掷了个菱角……”

    孩提时母亲同她讲述的往事明丽动人,是风月佳话,是才子佳人。

    那故事里有山有湖,一脚跨上小舟,便可荡波十里,放诸沧海寄余生,不知怎么的,都褪色成了如今的样子。

    天愈发的冷了,东边苍穹尚泛着白光,宫里便派人把她接了进去。

    册妃一事弄繁复,赵西楼一概不通,全由那宫人领着去了正确的位置,听着苏鞍山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一时间觉得很没有意思。

    鼓乐同奏,皇后与皇帝立于首座,居高临下俯瞰自己。赵西楼顶着一头贵重的朱翠,身上一件红衣很是喜庆,奈何是中看不中有的绸料子,空气里有冷意。

    赵西楼循着方才教给自己的一举一动,好似提线木偶,终于在此时此刻,她忽然心生退意,可站在此处,恰似立于祭坛中央,却是一步也退不得。

    她抬眼想要看首座上两人的模样,然而隔着太远,终究只能留个模模糊糊的影像,隔山隔水一般的远。

    也算个日月同照。

    她的品级册封得不和规矩,但也无人提出质疑,这都是老皇帝钦定的,他老了便多了个固执己见的脾气,旁人再劝也只是徒劳一场。

    今云侍候着赵西楼摘下那略为沉重的凤冠,赵西楼扭了扭脖子,觉得酸痛到无可附加,这世上大约没有比这更大的罪了。

    偌大明翠宫中寥寥几个人走动,收拾住处,像是虚境中游荡的鬼魅,有不如无,只余她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飘来荡去。

    她这番初来乍到,宫中的炭火竟然也是不足,再加之白日受了冻,这么一来二去就冻感冒了,称病龟缩在自己那鸣翠宫中不出来。

    老皇帝没有来看过她,不过倒是遣了太医来看,还送了好些调理身体的药。

    赵西楼委屈得要命,这种苦兮兮的东西端过来浪费,还不如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来得实惠,隔日御膳房便差人送来了鸡汤,惊得赵西楼仔细寻思到底哪里有人在监听。

    赵西楼到底是年轻,火气也甚,什么大病小病两天就好得利索。借着这养病的名头到了第四日,皇后那边便来了信了,邀她去坐坐。

    赵西楼上辈子书读得多,什么话本没见过,这种邀她去坐坐要么是真贤后请她去喝鸡汤,要么是真毒妇来给她一顿杀威棒。

    一般情况下,正经宫斗戏里后者居多。前者?不存在的。

    赵西楼眼见着装病装不下去了,一点也不矫情,拾掇拾掇自己就往皇后那边去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