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chapter 17

吹笛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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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 苏棠有些掩不住的恹恹,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不知的幸运还是不幸, 昨天苏家父母与卖方并没有达成一致。苏父苏母倒是看上了双胞胎,但他们只想零买不想批发, 毕竟他们只想要一个生儿子的引子而已;而双胞胎的姑姑则是希望打包出售,省得还要再折腾着卖一次。

    中间人也是希望两个孩子一起卖出去的,毕竟他们还是要从货款中抽成的,卖得越贵越好。不管是人还是货物, 成套的总比单个的值钱。

    苏棠昨天实在看不下去,便躲回了卧室, 紧紧关上房门。但客厅里的讨价还价声还是不依不饶从门缝挤进房间, 见缝插针地往她耳朵里钻。

    “……这个价格已经很划算了, 不信的话你自己去医院的妇产科问一问,刚出生的小孩价格是多少?我们都这么熟, 不会坑你的啦。”

    “钱不是问题,但我们就想要一个小孩,哥哥和弟弟随便哪个都行,两个实在太多了。现在确定一个,马上就转账给你们。”

    “这真不行啊, 人家好好的双胞胎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分开呢?你想想,孩子将来长大了问起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你要怎么回答?男孩子很好养的,多一双筷子的事儿, 而且等你将来老了, 身边有两个儿子养老, 多好。”

    谈判中场休息的时候,百无聊赖的大人们开始逗弄双胞胎,就像是拿石头砸路边的流浪狗一样,自以为是的幽默,自以为是的有趣。

    “涛涛,知道不知道自己要被卖了啊?我们家不要你了……”

    “他这么点人,哪里懂得卖不卖的。”

    “洋洋,到阿姨家好不好啊?阿姨家有姐姐陪你玩,不要哥哥。”

    “一对小可怜,爹妈都不要的。”

    “哭什么?别哭啊,再哭姑姑就不要你们了……”

    “嘿嘿,这孩子真不经逗。”

    无耻的,恶心的,令人作呕的,该死的,大人。

    苏棠在卧室听得怒火中烧,恨不得出去给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嘴巴都贴上封条,拿针密密缝起来。但最后,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自己还在水里苦苦挣扎,又如何能拯救另一个溺水的人?

    到最后,苏棠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

    顾清朗看到苏棠面色不好,以为是她还在闹别扭,便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可可坐到她的身边,温声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难得看到顾清朗这么温和的模样,苏棠强打精神,扯出一个笑,撒谎道:“没有啊,可能是昨天没睡好吧,有黑眼圈就容易显得气色不好。”

    顾清朗仔细观察了一下苏棠的脸部,见她眼下果然青黑明显,便打趣道:“难道是因为想到今天有比赛所以太紧张了吗?来,喝了这杯可可,保管你不垫底。”

    苏棠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滚烫的杯子,忍不住回嘴道:“不垫底是什么鬼,好歹我也是跟着你跑了这么久,你对自己都没有一点信心吗?”

    顾清朗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唔,我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但某人嘛,咳咳……”

    苏棠腾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顾清朗一下以表抗议:“喂!”

    见苏棠终于打起精神来,脸上轻愁一扫而空,顾清朗不再故意逗她,安静地看她喝完满满一杯可可。

    苏棠是真的饿了。

    昨天晚上中间人和卖家留在家里吃饭,饭桌上看起来一片和乐。苏父苏母慈爱地看着双胞胎,仿佛已将其收入囊中;而其余几个人则是拿着人口买卖当谈资,高谈阔论唾沫横飞。

    一整个晚上她都被恶心得厉害,一口饭都咽不下去,最后草草扒了几口米便回屋。而今天早上,因为不想在家多留一分钟,她简单洗漱后便匆匆出门,连钱包都忘带,别说吃早饭了,她连买一个最便宜的素馅包子的钱都没有。

    一杯热腾腾的可可下肚,苏棠浑身萦绕的阴冷和绝望都通通消退,就像是面对摄魂怪后使用守护神咒,全部的希望与勇气又重返内心。

    她心情复杂地看向顾清朗。在亲生父母用实际行动将她打入深渊后,一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人伸手将她拉回人间。

    而顾清朗正在看着她,脸上浅到近乎于无的笑容。朝阳破开万丈阴霾,清冷的光线撒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层独一无二的光晕。

    不知从何时起,他身上那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气场在对着苏棠时再不见踪影,其消融速度之快堪比架在火炉上烤的一片薄薄雪花。

    最开始见面时,苏棠觉得他的声音虽然好,但唯一的缺点是太过冷漠,几乎要冻伤听者的耳朵。然而现在,她再也不会觉得他的声音冷硬。

    只是短短一个月而已,他们之间的关系进展一日千里,几乎有些突兀。苏棠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细细去回想,一切似乎都自然而然。

    也许他是喜欢她的吧?

    苏棠不敢确定,毕竟当初她也觉得父母是爱她的呢。连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父母到底爱不爱自己她都拿捏不准,何况是认识了不过一个月的陌生人呢?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喜欢呢?等一等,再等一等吧,苏棠对自己说道,到时候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也许她也会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

    顾清朗上午要跑一百米的决赛,下午则要跑三千米的比赛,才领过三千米比赛的号码布,又要去检录一百米决赛,忙得不亦乐乎。

    临去比赛前,苏棠对着他打气鼓劲:“加油,争取拿个第一回来,我代表全班看好你!”

    顾清朗挑起眉毛,道:“别光在这儿打气啊,离比赛的地方太远了到时候我听不着。走吧,到场边加油去。”

    “这个,这个……”苏棠秒怂,顾左右而言他,“班主任过来了!”

    “呵。”顾清朗对着苏棠意味不明哼笑一声,接着转身走了。

    苏棠对着顾清朗远去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肩。

    不是她不想去加油,实在是人言可畏。就运动会这两天,因为顾清朗坐在她旁边,关于两人关系猜想的版本不知产生了多少个,要是她特意到跑道边为顾清朗加油的话,岂不是给恋爱关系版本上加盖了个认证章,还是官方的。

    她才不要自寻烦恼。

    苏棠相信,虽然还是高中生,但顾清朗是个坚强的男人,他能自己克服的。

    *****

    站在跑道旁,苏棠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看顾清朗的表情。人生不如天算,她最后还是要站在跑道边为他加油。

    班主任刘立平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班里待会没比赛的人过来十个,过去跑道旁给顾清朗加加油。苏棠,你看看顾清朗的水杯里还有水吗?还有啊,你给他拿着,等下比赛完让他喝点温水。”

    加油,加油,加油……

    到底有什么可加的啊!被四周意味深长的八卦目光来回扫射,苏棠简直抓狂。好不容易通过避而不答加转移话题的技巧躲避了顾清朗的要求,又不得不在班主任的亲自指派下自己巴巴送到跑道旁,所以她之前的拒绝是图什么啊!

    不就是因为尖子班里的学霸们个个大脑发育远胜于肌肉发育导致头脑发达四肢简单少有进入决赛的吗?顾清朗也只是坚持到了决赛而已啊!还没拿到第一名呢,班主任干嘛要这么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难道1是因为隔壁文科实验班的男生全部在预赛折戟了,所以班主任因此感到格外光荣格外有面子吗?!

    看看男子一百米决赛的其他参赛者,个个都是精瘦敏捷跑得快的长腿身材,夹在数个选手之间,顾清朗除了脸长得特别好看、身姿特别挺拔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优点了嘛。

    特别是好几个体育生,秋天里穿着短袖短裤,肌肉鼓鼓地露在外面,光看起来火力就特别旺,爆发力特别强。其中一个腿毛极其发达以至于看起来像穿了一层毛绒绒黑色毛裤的男生,像是专门练长跑的,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我跑得很快”“今天我必胜”的气息。

    作为同班同学,苏棠自然是希望顾清朗获胜的。但敌方太过强大,如果他屈居第二第三甚至第四第五什么的,苏棠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毕竟天天坐在教室写题的学生怎么比得过天天高强度运动的体育生,专业与非专业之间的差距不是光靠意志力就能抹平的。

    虽然想是这么想的,但真到了比赛的时候,苏棠还是有意无意地捏紧了指头,忍不住心跳如鼓,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错过每一个瞬间。

    毕竟是决赛,滥竽充数的参赛者都被前两轮比赛剔除,留下的选手们都将准备动作做得很是像模像样,肌肉蓄力,微微鼓起。一眼望过去,有种令人压迫的整齐。

    裁判员将手中的发令枪高高举起,“预备!”

    选手们同时抬起跪下的膝盖,身体半躬,如同一张张紧绷的弓,全身肌肉蓄势待发。

    “嘭!”

    发令枪响了。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慢动作,一帧一帧地从苏棠眼前过去:,地面上被跑鞋踢起的细微尘土,跑道上橡胶的微微下陷,骤然发力而绷紧的小腿肌肉,攥得紧紧的拳头,用力咬合的面部,被风吹起的凌乱发丝。

    然而,无论是荧光色赛服在阳光下一瞬间的晃眼,还是长跑哥随风飘荡的茂盛腿毛,亦或是身边震耳欲聋的加油声,都没能转移苏棠哪怕是一瞬的注意力。

    她的眼睛一直很专注地看着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衣角。

    顾清朗所分到的跑道位置处于中央,他两侧的选手恰好都是人高马大的体育生,不仅将他挡的严严实实,也带来极大的竞争压力。

    开跑几秒内,六个选手之间便拉开了距离,梯队分明。顾清朗和两个体育生位于第一梯队,彼此之间咬得极紧,不分先后。远远看上去,三个人仿佛并驾齐驱。

    很快,在你追我赶中赛程已过半,两个体育生开始发力,为最后的冲刺做准备。顾清朗也不甘示弱,同样加快了奔跑的步调加入冲刺大军。

    面对强敌环伺,他跑得并不轻松,几乎在压榨身体的全部潜力,每一丝肌肉都发挥到了极致。肉眼可见的,顾清朗一厘米一厘米超越了两个体育生。

    将冠军视为囊中之物的腿毛哥自是不能忍受被一个尖子班的小白脸打败,在冲刺的速度之上继续加速,用尽仅剩的全部力气爆发。

    比赛进入了最后的白热化阶段。

    竞技比赛从来不是参赛者自己的比赛。仅仅通过观看比赛,便能使完全无关的旁观者激动不已热血沸腾。再冷血淡漠的人在亲历比赛时,都会忍不住同旁人一起为之呐喊欢呼,心潮随之涌动。

    运动员在竞技的那一瞬间泼洒出的激情与活力,是最强效的兴奋剂,也是最隐秘的催情剂,直指人类本源对于生命力的原始崇拜。

    苏棠已经听不清身侧的人在喊什么,也许是在为其他选手加油吧。她的耳中灌满了自己的尖叫,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可以挤进耳朵。

    “顾清朗加油!顾清朗,加油!加油!”

    像只跳豆一般,苏棠把往日里的矜持与含蓄都丢到一边,又跳又叫,完全忘记自己比赛前还在忧心会不会又被传八卦。

    苏棠按捺不住的激动在这短短的数秒间在胸腑急剧累积,仿佛是裂变前夕的核弹,时时刻刻都有要爆炸的风险。她的心脏毫无规律地狂跳,像是要蹦出喉咙。

    她尖叫般地疯狂大喊加油,仿佛只有通过才能让胸腑间的激动纾缓几分,才能将心中不得不压抑的情感一吐为快。

    明明是顾清朗在比赛,苏棠却搞得自己比他更激动。

    终点越来越近,顾清朗与腿毛哥之间依旧没有拉开明显差距,只是在你追我赶间与落后的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开。

    顾清朗早已经是冲刺的速度了,而他还在加速,不断地加速,双腿几乎变成一道虚影。

    一厘米,两厘米,三厘米……

    在撞线的前一刻,顾清朗与身旁的人终于错开,以头名的姿态强硬地越过终点。

    “啊啊啊啊!赢啦——”

    观众席上一片普天同庆的气氛,苏棠倒是收敛起来,清清尖叫到破音的嗓子,收拾收拾脸上残留的兴奋表情,又恢复到平时沉静的表情。然而,因过于兴奋而难以自抑的红晕一时无法消退,让她看起来特别像个端庄的红苹果。

    依着班主任的吩咐,苏棠本打算去给顾清朗送水。但看到他身周围了一圈的男男女女后,什么拿水的拿毛巾的拿衣服的,一起应有尽有,便改了主意,不再去凑这个热闹。

    当她转身欲离开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棠,你要带着我的水瓶去哪里?”顾清朗的脸上带着笑,有些掩不住的喘息,声音低沉沙哑,一双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泛着湿润的黑色。汗湿的刘海垂在眼前,无端看起来温柔了许多。

    他满头满脸都是汗,T恤被汗水打湿粘在身上,粗略地勾勒出肌肉的线条。大约是此时身体的火力太过旺盛,他的气息铺头盖面朝着她笼罩过来

    苏棠有些心悸,又觉得这心悸来得毫无缘由,便指了指那边尚未散去的男男女女,理直气壮地对着顾清朗说道:“那边那么多人等着给你送水喝呢,你又不差我这一瓶水。”

    顾清朗接过她手中的水瓶,拧开瓶盖径直灌了一大口。稍微解了解渴后,他放下水瓶,对着苏棠一笑:“可是谁让我偏偏就喜欢这瓶水呢?”

    苏棠强作冷漠状:“哦,那喜欢你就多喝点。”

    送水大任完成,苏棠不再多加逗留,转身朝着本班的观众席走去。顾清朗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

    接受过班主任的慰问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座位,顾清朗故作不经意地提起方才的比赛,“咳,你觉得,刚才的比赛怎么样?”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只拖着华丽绚烂的尾羽拼命对人展示的雄孔雀,苏棠心下想笑,面上故意敷衍道:“哦,我没太注意,大概挺好的吧。”

    顾清朗有些坐不住,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什么叫做‘大概挺好的’?”

    苏棠努力忍住溢到唇边的笑,一脸正色道:“就是应该还不错的意思,毕竟我看得没有很仔细,不好片面地下判断。”

    顾清朗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可是,我在比赛时怎么好像听到某人的尖叫呢?”他突然一笑,有些狡黠的味道,“苏棠,你的嗓子怎么突然哑了呢?”

    苏棠唰地一下扭头,目视前方,不肯再看他:“你好烦,专心看比赛。”

    “呵。”顾清朗笑得一脸的志得意满,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叹息道,“爱骗人的小狗。”

    苏棠默默咬牙。原本她还打算为某位百米赛跑决赛的冠军写一份不点名不道姓,声情并茂感情充沛的加油稿,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上午剩下的时间里,苏棠都没有主动再和顾清朗说过一句话;在对方和她说话时,则用最为简洁的语句将聊天迅速终结,新时代的聊天杀手。

    顾清朗并没有对她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提出异议,只是在几次碰壁后便安静地坐在一旁观看比赛,像一个悄无声息的隐形人。

    今天是运动会的最后一天,绝大多数运动项目的决赛都在今天进行。赛场上仿佛由温吞水煮升级为油锅爆炒,其竞争激烈程度远胜昨日,可看性非常高,黏住场下无数眼球。

    苏棠也是场下被黏住眼球者中的一员。原本她只是想避开与顾清朗的交流,现在却真的沉浸在面前的比赛中。

    她抱着水瓶,时不时抿一口水,努力将尖叫到破音的嗓子养回来。只是容量再大的水瓶也经不住她这个喝法,很快满满当当的一瓶水便见了底。

    又一次喝了个空时,一个纸袋被递到了苏棠面前。

    她抬眼,是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顾清朗。他坐在一旁,面色平和,看起来并没有因苏棠有意无意的冷淡与疏远而忿忿不平。

    苏棠反倒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太过任性。于是她主动开口问道:“这个是什么?”

    顾清朗把纸袋直接放到她的膝盖上,“是给你的。”像是怕被苏棠拒绝,他又补充了一句:“一些小东西而已,对嗓子好。”

    苏棠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袋的边缘,没有打开。她咬了咬唇,把纸袋放到顾清朗的座位旁,轻声说道:“谢谢,但是不用了,太麻烦你了,我……”

    顾清朗打断她的话,“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客气的。”

    “……我们只是同桌而已。”苏棠还是将话说完,她垂下眼,避开对方的视线,生硬地说道,“没必要总这么麻烦你的”。

    顾清朗定定地看着她,声音沉沉:“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愿意被麻烦的呢?”

    他说得太过直接,几乎是撕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若隐若现的薄纱,苏棠一时仓惶。

    她死死盯着地面,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酒窝干巴巴地浮在表面,“别开玩笑了,这个一点都不好笑。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只是同桌而已。”像是对顾清朗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她又强调了一遍,“只是同桌而已。”

    漫长到空白的沉默后,顾清朗有些挫败的声音在苏棠耳旁响起:“我不知道你在逃避什么。”

    闻言,苏棠也在茫然地反问自己,我到底在逃避什么?

    如果是一年前的苏棠在收到校草告白时,一定会既羞怯又喜悦,带着女孩子家特有的含蓄,矜持地接受顾清朗的表白,做一对颜值爆表的校园情侣。

    但现在,她无法接受,更无法回应。

    不是因为什么要专注于学习不要早恋之类的乖宝宝式理由(虽然她在初中时以此为由拒绝过无数表白者),而是更深层次的原因——

    她不觉得自己还能获得无条件的爱,不觉得自己还能被无所要求地爱着。

    父母之爱本应是世界上每个人在来到这个世界时获得的首份馈赠,首份无条件的爱。但,不管是先天原因还是后天原因,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幸遇到爱着自己的父母。

    得不到父母的爱,有的人因此转而向外寻求爱,对爱渴求若狂,为得到一份爱而不惜一切,捧着一颗心,任由对方践踏。哪怕这虚假的爱里裹挟着见血封喉的毒/药,也甘之如饴。

    而有的人则不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所谓的爱,不再相信真的会有人爱上自己。他们将内心封闭成一片荒芜的沙漠,对一切示好都远远观望,吝啬于付出哪怕一丁半点的真心。

    两种人说不出哪一种更可悲。

    苏棠是后一种人。

    在发现父母长久掩藏的另一副面目后,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理性,足够冷血,足够置身事外,不但没有伤心欲绝,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冷静理智地为自己的将来谋划,为高中毕业后脱离家庭而作种种准备。

    但表面的完好摇摇欲坠,她的内心深处已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断壁残垣。

    她的世界被摧毁了。

    她无法再相信任何人,无法对任何人付出信任,无可控制地以最糟糕的想法揣度遇到的每一个人,猜测对方友善的面孔下是不是掩藏了另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

    在高二转班后,她甚至会偏激地想,是不是班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她怀有恶意,是不是投来的每一道好奇的目光里都包含着不屑与不善,是不是身后的每一声窃窃私语都在议论她。

    苏棠蜷缩在小小的座位里,借着顾清朗这道屏障与其他人隔绝。“伸出友谊的双手”这种事是双向的,她完全没有给别人了解她的机会,也没有给自己了解别人的机会——恶性循环。

    苏棠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她无力改变。

    顾清朗对她很好,苏棠很感激,可以说是受宠若惊。但她总忍不住怀疑,顾清朗是不是只是一时的新鲜感作祟?自己会不会成为他撩过的妹子中的一员呢?是不是在自己对他有所回应后,顾清朗就会顺理成章地收手呢?

    她已经是惊弓之鸟。

    得不到苏棠的回答,顾清朗突然轻快地笑了一声:“你都在想些什么?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关心不是应该的吗?”

    他又重新将纸袋放回苏棠的腿上,“拿着吧,算是我对同桌大人特地为我加油的一点小小感谢,不许拒绝了啊,不然是看不起我。”

    闻言,苏棠不知是该把心里的大石放下还是继续提起,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对了,纪东来找我有事,我先下去了。”话毕,顾清朗匆匆走下台阶,只是无端显得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

    苏棠打开纸袋,里面是几盒润喉糖和一瓶雪梨汁。

    她沉默地拆开一盒润喉糖,把其中一颗放入口中。极为强烈的薄荷味在舌头上升起,口腔里几乎是冰冷的,这凉意顺着窦孔钻入脑中,而喉咙却舒服了很多。

    直到润喉糖在口中变成了薄薄一片,苏棠才打开雪梨汁,一口一口,安静地啜吸着。

    一直到上午比赛结束,顾清朗都没有再回来过。

    中午的时候,苏棠没有回家。她知道既然父母回来了,那么饭桌上一定是各种中西医结合,封建迷信与科学依据相搭配的备孕生男型料理。

    家里只差挂上一个巨型条幅:一切为了儿子,为了儿子的一切。

    现在她不想看到父母,也不想看到他们的一举得男型午餐。

    苏棠在路边的小店里草草解决了午饭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走得累了,她便坐在路边花坛的边缘,与流浪狗面面相觑。

    “你没有家吗?真巧,我也没有。”苏棠喃喃说道。

    像是判断这个人类没有什么危险,流浪狗懒洋洋地坐到地上,抬起后腿搔了搔耳朵,接着它四肢摊开,美滋滋地晒太阳。

    苏棠学着它的样子,双手撑着花坛边缘,身体后仰,任由阳光洒满全身。暖洋洋的阳光照下来,似乎能将心里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如果,人生能够更加简单一些,世界能够更加理想化一些,也许……

    下午的时候,在林静的帮助下,苏棠把号码布别在背后,检录完毕后,她站在跑道旁热身,准备开始比赛。

    由于耗时长,对体力消耗大,男子三千米跑步比赛与女子一千五百米跑步比赛都被安排在了下午,避免与其他比赛产生冲突。因此,当其他比赛都尘埃落定时,长跑项目的选手才开始比赛。

    比赛前,不少同班女生前来给苏棠加油打气,热情地传授着各种听来的长跑技巧。林静以闺蜜的身份自居,拿着水瓶和毛巾,不断地说着不要紧张、不要在意名次之类的安慰的话。

    在这种七嘴八舌的友善围绕中,苏棠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一时拙舌,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好比赛即将开始,将她从这种甜蜜的窘境中救出。

    站在起点处,苏棠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一切纷杂念头都从脑海中消失。

    “嘭!”

    随着发令枪声的响起,苏棠随着大部队冲了出去。她的速度不算很快,在拉拉杂杂的参赛者中位于不前不后的位置,与最前方的选手之间的差距不小。

    被身旁一个又一个的人超过,苏棠并不急躁,稳稳地以自己的步调跑着。结果才跑了不到一圈,之前冲得太猛的选手们大多后继无力,脚步杂乱,速度慢了下来,被苏棠一个又一个地反超过去。

    跑步的时候,苏棠觉得自己大脑应该是一片空白,但实际却有无数跑马灯闪过——

    有顾清朗纠正她的热身动作的,有顾清朗毒舌她的跑步姿势的,有顾清朗对她的拉伸动作恨铁不成钢的。然而更多的是,顾清朗在她的身旁并排跑步的画面。

    林林总总的,都是顾清朗。

    大约是想得太出神,苏棠耳边恍惚响起了顾清朗的声音,低沉,又带着轻轻的喘息。

    “加油。”

    不是幻觉,顾清朗真的在她面前跑了过去。

    苏棠一惊,脚下差点拌蒜,凭着身体的惯性才勉强维持平衡。

    接着,又有几个男生从她的身旁跑过。看着他们背后的号码布,苏棠这才想起,为了节约时间,学校将男女长跑比赛同时进行,只有起点和终点的位置不同。

    接下来的比赛时间里,苏棠又碰到了几次顾清朗。每一次他在跑过她的身旁时,都会低低地说一声“加油”。

    于是,苏棠就像真的被加了油一般,愈战愈勇,接连超过前方的选手,一骑绝尘,展现出此生跑步的最好状态,在最后半圈时,后来居上。

    跑到终点时,裁判拿着秒表喊了一嗓子“第一名,XX分XX秒”,苏棠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就完了?

    她还在愣怔,早已等在终点的班里的女生已经围了过来,担忧而关心地问她有没有想吐,是不是难受,腿有没有抽筋。

    被喂了水擦了汗,又被两个女生架着在操场上慢走以避免猝死,苏棠既感动又有些别扭,还有些说不出口的贪恋这温暖。

    说起来,这个长跑比赛的冠军也是有幸运的成分在内——不知为何,没有一个体育生前来报名,所有参赛的选手都只是普通学生。

    如果真的有体育生的话,苏棠就是跑到吐血也跑不过人家。她一只临阵磨枪的弱鸡,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但同学们并不在乎这一点,在他们看来,苏棠逆袭冠军,狠狠地打了那些认为尖子班学生只会学习的人的脸,巴掌声响亮,非常棒。

    当苏棠在娘子军的环绕下,三百六十五度地享受同学们春风般的温暖时,男子长跑比赛也已接近尾声。

    顾清朗跑得不算轻松,他在上午才参加过一百米跑步的决赛,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下午又来参加三千米跑步的比赛。而且他后面的人咬得很紧,虎视眈眈,时时刻刻准备着超越。

    顾清朗保持着速度上的轻微优势,将其他人压在身后。

    眼见着离终点越来越近,苏棠不禁为顾清朗捏了一把汗。选手们已开始冲刺,顾清朗身后的那个选手离他非常之近,如果他稍有松懈就会马上被反超。

    所幸的是,顾清朗并没有因为胜利近在眼前而放松。他一直在加速,越来越快,直到冲过终点,他又赢了!

    苏棠忍不住和身边的同学一起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然而,欢呼声戛然而止。

    因为顾清朗在越过终点线后,踉踉跄跄走到场边,扶着围墙在角落剧烈呕吐。

    苏棠的脸一下子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