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责问

漫步长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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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县令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压制怒火,“岳母,今日府中事多,怕招呼不周,小婿就不多留岳母,让大梅给岳母派个马车,送您回去。”

    董老夫人刻薄的脸僵住, 董氏扯下她的衣服,今日的事情,是娘太过鲁莽,没有证据,老爷哪里会相信,还不如先按下, 找到庆山,再从长计议,横竖自己是嫡母, 那死丫头要嫁给何人,最后还要她这个嫡母出面。

    母女俩眼神交汇,董老夫人不甘地闭嘴。

    赵县令转身时,他怀中的雉娘突然睁开眼, 冰冷地看着算计阴狠的母女俩, 眼如冷刀, 刀刀带刺。

    董老夫人大惊,随即怒火中烧,冲上前来,伸手拉扯着赵县令抱着的雉娘,边拉边骂,“你个小贱人,居然敢瞪人,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赵县令大怒,一把将她掀开,“岳母,你今日究竟怎么回事?庆山失踪,与雉娘无半点关系,雉娘体虚身弱,已经晕倒,你还想怎么样?若再要如此,休怪小婿不顾情面。”

    他怀中抱着的雉娘脸色惨白,双眼紧闭,似无声无息一般。

    董老夫人又缠上来,要打雉娘,“你别装死,你这个恶毒的小贱人,居然敢瞪我,书才,这死丫头刚才明明瞪我来着,你可不能被她蒙蔽,她这是跟那小妇娘学的,就会耍阴招。”

    “来人啊。”赵县令怒道,“将老夫人带下去,送回董家。”

    雉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是庶出,也不是其它人可以肆意辱骂的,岳母实在是欺人太甚,睁着眼睛说瞎话,雉娘还晕着,她偏说雉娘对她不敬,他还在,就这样欺辱雉娘,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不又要怎样。

    婆子丫环看董氏的眼色行事,董氏不发话,都站着不动,赵县令气得发昏,朝前衙高喊,“衙役何在?”

    眼见执仗的衙役就要进后院,董氏这才开口地阻止,真让衙役将娘叉出去,她这颜面何存,急忙让曲婆子扶自己的娘回去,董老夫人哪里肯依,死活不肯离去,见女儿频使眼色,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

    董氏也惊得不行,这贱丫头是个不叫的狗,面上弱不禁风,骨子里也是个狠的,方才那眼神,跟厉鬼似的。

    董老夫人气呼呼地坐上马车,赵县令看也不看董氏一眼,就抱着雉娘回了西屋,巩姨娘自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摇摇欲坠。

    兰婆子将大夫请来,王大夫诊完后,低声回道,“大人,三小姐本来身子刚好,元气未恢复,近日怕是劳累过度,虚弱不堪,要好好将养一段日子,切不可再受气受累。”

    赵县令连连称是,送走大夫,脸色沉了下来。

    近傍晚时,外出找人的衙役才回来,整个县城都翻了一遍,烟花巷子都没有放过,往常与董庆山相好的粉头们,说自昨日起,就没有见过他。

    赵县令平日里看不上董庆山,董家因为他的缘故,早早便搬到县城居住,在东集那边有个铺子,经营一些杂货,靠着他的关系,日子过得不错。

    董庆山游手好闲,自发妻死后一直未娶,整日里出入烟花柳巷,初始时,还爱调戏良家妇女,被他狠狠训斥过,才有所收敛,改为与烟花女子厮混。

    此次,也不知又混到哪里,他摆下手,对衙役们道声辛苦,便让他们回去。

    他慢慢地踱回后院,董氏陪着笑站在门口相迎,“老爷,我娘自来说话如此,你可别往心里去,她也是找不到庆山,慌了神,才口不择言。”

    赵县令不理睬她,他虽未能从小饱读诗书,可也为官几年,一些门道还是能看出来的,这事有蹊跷,雉娘不可能与董庆山相约,那岳母又肯定孙子是去见雉娘,按推测,就知此事是董氏从中捣鬼,目的就是让雉娘嫁给她的侄子。

    雉娘虽是庶出,可自小乖巧惹人疼,他再如何昏头,也不可能让她嫁给董庆山那个败类。

    他冷冷地斜着董氏,从她身边借过,董氏的手僵在空中,脸色扭曲。

    赵县令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圈,董氏是他早年还在乡间务农时所娶,那时候家贫如洗,上有瘫母老父,为了替母治病,年幼的妹妹卖身为奴,可人贱粮贵,妹妹卖身的银子很快花完,他又要干活,还要照顾家中的父母,力不从心,所以一心想娶个能干的媳妇来操持家务。

    恰巧临村有一位董大姐,闺名大梅,听说壮比男子,因其生得丑,都年过二十还嫁不出去,他派了媒婆去打听,得知那董家不要彩礼,牙齿一咬,将她娶进门。

    董氏果然是干活的好手,自她嫁进来后,除了容貌不太让人满意以外,其它的倒也挑不出错,家里地里的活都能上手,父亲在世时对她很满意,没过两年就生下长子。

    慢慢家中境况渐有好转,至少能勉强温饱,几年后,妹妹托人带信回来,还捎来一些银子,日子终于好过起来。

    原来妹妹辗转被卖入高门后,她的主子入了祝王府,成为侧妃,全家人都很欢喜,用妹妹捎回来的银子,家中置买田地,渐渐富起来,巩氏就是那时候遇上的。

    后来祝王登基,祝王妃早逝,侧妃因育有皇长子,册封为皇后。

    妹妹也成为皇后身边的第一女官,特意写信回来让他读书,他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是读书的料,可妹妹言之凿凿,道只要他肯进考场,必能中举,果不其然,他请了夫子,认真识字,竟然一路从府试,院试到乡试,考中举人。

    接下来便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他被人举荐成为县丞,然后升为县令。

    赵家之所有发家,全部都是妹妹的功劳,他深知自己的底子,若不是妹妹派人从中使计,自己哪里可能中举,连最开始的县试都过不了。

    妹妹被皇后娘娘许给寒门进士段士杰为妻,段士杰发妻亡故,留有一子,妹妹嫁过去后,并未生养,见他有三女,提出想将凤娘带到京中。

    他欣然同意。

    至此,凤娘一直养在京中,这些年,段士杰从一位寒门进士升到太常寺少卿,妹妹曾说过,凤娘天生贵气,自带旺相。

    他心下赞同,自从凤娘出生,他才慢慢从乡间走出来,读书识字,从目不识丁的农夫成为一县之父母官,都是凤娘带旺的。

    那段家也是自凤娘被妹妹接去后,段士杰一路高升,小小的寒门进士,一无门路,二无靠山,却一步步地当上太常寺少卿。

    凤娘深受皇后娘娘喜爱,如今又被封为县主。

    自古以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看在凤娘的份上,他不可能真将董氏怎么样,不过今日岳母实在是太过份,为表不满,也不能对董氏有好脸色,抬头一看,见董氏还站着东屋门口,他冷着脸拂袖往西屋走去。

    走进西屋,雉娘已经醒来,气弱面白地地靠在塌上,巩姨娘坐在塌边上,双眼盈泪,手中端着一碗米粥,米粥稀能见底,米粒都能数清。

    他脸一黑,将粥碗抢过来,“这粥是哪里来的。”

    “老爷,厨下分给西屋的份例。”

    眼下酉时已过,这个时候才能取到饭,还是稀稀拉拉的粥,都能照清人影,巩姨娘眼眶红红的,心疼地看着塌上躺上的女儿。

    “父亲,雉娘体弱,虚不受补,这稀米汤倒也合适。”

    就是因为体弱,才更要补身子,这么稀的粥,别说是病人,常人也受不了,赵县令端着碗的手捏得死紧。

    乌朵“扑咚”一声跪下来,“老爷,也就这两天还有米汤,前些日子,姨娘和三小姐都是在后街买吃食,灶下的婆子说府中太忙,没人替西屋备饭食。”

    “你个多嘴的丫头,还不快点出去。”巩姨娘急得站起来,又对赵县令说,“老爷,你莫听这丫头的话,前几日,大姑娘受封县主,府中确实太忙,妾与三姑娘在外面买着吃,也挺好的。”

    “叭!”

    赵县令将手中的米汤碗往地上一摔,怒气冲冲地掀帘而去。

    屏风后面的婆子提着恭桶出来,她不动声色地将老夫人的袖子放下来,用眼神安慰老夫人。

    婆子唤外面的同伴进来,两人掀开被子,将老夫人抬起,盖着被子还看不出来,没有被子挡着,老夫人瘦得缩成一团,身子佝偻着,看起来很小。

    她心中悲愤,究竟是长成怎样的黑心肝,才能做得出如此畜牲不如的事情,董氏瞒得好,把持着内宅,除了西屋,都是她的人,便宜父亲一个大男人,再孝顺也不可能亲自替母亲沐浴更衣,以至于多年来竟无人发觉董氏虐待老夫人。

    婆子们侍候好老夫人,将她重新放回塌上,雉娘对她们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对祖母还有些体己话要说说。”

    两个婆子神色有些不屑,站着不动,雉娘冷笑,“怎么?母亲不在家,你们连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我是府里正经的小姐,还吩咐不动你们?”

    她们相互交换眼色,其中一个道,“三小姐恕罪,老夫人跟前离不得人,夫人让奴婢等照顾老夫人,奴婢们不敢擅自离开,请三小姐谅解。”

    雉娘不怒反笑,董氏倒地好手段,连下人都管束得如此忠心,怪不得巩娘娘只知一味示弱,不敢反抗,原主也被逼得上吊自尽,香消玉殒。

    “母亲治家有方,你们如此忠心,老夫人有你们侍候,想必母亲是极为放心的。”

    两位婆子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脸上隐有得色,带着倨傲。

    雉娘将带来的点心取出来,点心算不得什么上品,却别有一番诱人的香甜,老夫人的目光有了一些神采。

    她倒上一杯茶水,扶着老夫人靠起来,先喝点茶水润下喉咙,然后用手把点心掰得细碎,一点一点地喂给老夫人。

    老夫人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吃着吃着,眼眶湿湿的,董氏为人计较,又抠门,怕她吃得多,老要换褥子,一天只给她送两次饭,都只有一小碗米粥。

    雉娘见祖母吃得又急又香,一颗心如泡在酸水中,发酸胀痛。

    只喂了两块,她就不敢多喂,老夫人这么瘦,不知道胃有没有萎缩,点心和茶水一起,会有饱胀感,怕撑坏胃,不能多吃。

    她将剩下的点心重新包起来,放在桌上,老夫人指着发出嘶哑的声音,她会意,把点心放在枕边,老夫人才不叫了。

    其实她心知肚明,剩下的点心,老夫人肯定是吃不到嘴的,十有八成要落入婆子们的腹中。

    婆子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恨不得赶人,雉娘摸着老夫人的手,背着身子,作着口型,“祖母,我还会来看你的。”

    老夫人拉着她,不肯松手,她和巩姨娘又略陪一会,起身离开,老夫人不舍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们,雉娘攥拳,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若她此时揭穿此这事,董氏将过错推到婆子们的头上,不过最多一个失察之过,发卖两个婆子,治标不治本,还会让她怀恨在心,用更隐蔽的法子折磨老夫人。

    雉娘强压着悲愤,思量着可行的对策,目前以她和巩姨娘的能力,最好的法子就是常来看望老夫人。

    走出东侧屋,东屋另一边侧屋的门开着,门口站着一位绿裙丫头,她隐约记得是赵燕娘的丫头,名叫云香。

    好像每回见着,赵燕娘的丫头不是着绿裙就是着黄裙,倒是与她的衣服撞了色,显然是故意为之,将她与奴才们相提并论。

    其实赵燕娘也就会耍这样的把戏,比起董氏来,容易对付多了,那丫头见她们现身,转身便进屋。

    不一会儿,满头珠光宝气的赵燕娘出来,白面红唇,眉毛画得像两条黑虫子,真不知道是什么审美,应是受董氏的影响。

    她站在台阶上,蔑视地看着雉娘她们,“你们想讨好人,也不看身份,注定白忙活一场,是个空算计,祖母多年就瘫在塌,身不能行口不能言,怕是帮不了你们,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听母亲的话,母亲心善,说不定还能给三妹妹许个好人家。”

    “多谢二姐姐提点,母亲确实心善,老天都看着的,善恶到头终有报,三妹我可一直盼着老天开眼的那天,让母亲得到该有的报。”

    赵燕娘细眼倒竖,怒形于色,“三妹妹,口齿还是这么利,就不知等到嫁人那天,还笑不笑得出来。”

    雉娘轻笑,恰到好处地带着一抹羞色,“二姐姐,咱们是未出阁的女子,哪能将嫁人挂在嘴边,俗话说得好,长幼有序,母亲真有中意的人家,那肯定是二姐姐先出门子。”

    “哼,我才不和你磨嘴皮子,三妹妹,万般都是命,有你哭的时候。”

    “二姐姐说的话,雉娘不敢苟同,虽说万般皆是命,可命运亦可改,雉娘相信,天道好轮回,苍天在上,报应来了,谁也躲不掉。”

    雉娘双眼冰冷地看着赵燕娘,似讥似笑地望着她头上的金饰,赵燕娘脸一白,舅家有丧事,她不爱穿素服,也就是在家里这样打扮,等出去肯定不会的,刚才一心想找死丫头的不痛快,将这茬给忘记。

    这死丫头的眼光真让人讨厌,幸好娘透露过,死丫头好日子快到头了,得意不了几天。

    她转头看着一直低头没有说话的巩姨娘,慢慢走近,“巩姨娘,我爹不在家,你就不装了,也是,你就会在男人面前装柔弱,博取同情。”

    雉娘不动声色地将巩姨娘护在后面,直视着赵燕娘。

    “二姐姐,你若没什么事,我和姨娘就先行回去。”

    赵燕娘冷哼一声,死丫头,就让她再张狂两天,两天后,她是死是活 ,可就由不了她,真期望那天赶快到来。

    回到西屋,巩姨娘见屋内并无任何不妥,想着是不是太过多心,雉娘冷着脸,指指自己的房门,“有人来过。”

    巩姨娘脸色立马煞白,上下打量着她。

    她摇下头,“我无事,贼人早就离开 ,祖母一直这样瘫着,人都瘦得脱了形,看得让人难过。”

    “可不是吗?”巩姨娘叹口气,“我初遇老爷时,老夫人就是这样瘫着的,虽说老爷日渐发达,老夫人却半天福都没有享过,也是可怜。”

    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在董氏手下讨生活,老夫人可怜,她们也不容易。

    “雉娘,你也累了,趁着天未黑,赶紧歇一会。”

    雉娘明白巩姨娘所指,也不推脱,径直回屋休息,晚上还有硬仗要打,先养好神精吧。

    乌朵一直没有开口,雉娘经过几天的观察,看得出来这丫头脑子活人也机灵,可堪大用,而且还很有眼力劲的,从茶楼起就没有问过恩公的身份。

    屋内只有主仆二人,她轻声地叮嘱,“今日茶楼中的事情,切莫告诉任何人,那位公子是我的恩公,前几日在天音寺中,有幸得他出手相救,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