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绝星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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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表现让楚今夜很满意, 他甚至告诉管家, 如果顾阳想要出去的话, 不必拦着, 安排车送他出去玩,但是顾阳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

    楚今夜倒是记住了这个念头,吃饭的时候他问顾阳:“你想不想回学校?”

    顾阳已经一个月没有去上学了。

    顾阳说:“都行吧。”

    楚今夜沉吟了一下, 他通常话很少,今天倒是有点特别, 他问:“你在那个学校有什么朋友吗?”

    “没有特别好的。”

    得到这个答案, 楚今夜扯了一下嘴角, 然后说:“那就不去, 在家请老师。”

    第二天, 就有一个叫白朗的男人来做顾阳的家庭教师。

    白朗精通六国语言,语数理化无所不能, 他当惯了大家族里的家庭教师, 对待顾阳十分亲切和气,一段相处后,也真对这个长相端丽,性格乖巧的孩子很有好感,对顾阳和楚今夜之间的关系更有些好奇。有一次, 趁着楚今夜不在, 他忍不住好奇问顾阳:“你和楚爷……是什么关系?”

    顾阳当时在解一道题, 闻言抬起头, 刘海在秀丽的眉眼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他望了白朗一眼,倒把白朗看得不自在起来,他说:“我也不知道。”

    白朗不好往下问了,心里却有点怜惜起这个孩子来。

    当天晚上,楚今夜在餐桌上问顾阳:“他是不是问了你和我的关系?”

    那个他是谁,他们都知道。

    顾阳说:“是。”

    楚今夜说:“明天给他换一个老师,这种多嘴多舌的要来干什么。”

    老管家垂首应是,楚今夜看着顾阳,想看看他会不会说点什么,可什么都没有,顾阳依旧带着一点平静的笑,切着他面前的小牛排,动作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楚今夜沉默了一会,对顾阳说:“以后要是再有人这样问你,你就说我是你的监护人,我把你的户籍转过来了。”

    顾阳说:“好的。”依旧很平静。

    楚今夜忽然想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新来的家庭教师是个姓柳的女人,似乎是吸取了前任的教训,她讲课的时候详细认真,私下却一句多的话也不说,顾阳当然也不会主动说些什么,就在这样的授课中,他学完了整个高中的课。

    这时他已经在楚家度过了半年,他的十六岁生日就在明天。

    楚今夜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顾阳想了想说:“想去海边。”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出门,楚今夜不觉有些稀奇,他问:“你喜欢大海吗?”

    顾阳说:“漂亮啊。”

    于是楚今夜就带他去了楚家的一处私人海滩,那里的海水波光粼粼,海砂细的像棉花。顾阳赤着脚在上面一深一浅的走,头发被海风吹的散乱,他倒是很高兴,哼着歌逛来逛去,要拾一块漂亮的贝壳。楚今夜在一旁带笑看着他,心想倒是难得看到一点孩子的样子。

    顾阳玩了一会沙,有点腻,要下水,他转头对楚今夜说:“楚先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

    楚今夜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搅他兴致,挽起西装裤脚,一步一步朝顾阳走了过去,顾阳一点没迟疑,抓住他的手就往海面冲,结果一个海浪打来,两人都成了落汤鸡。

    顾阳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睁大眼睛对楚今夜说:“好咸,海水原来真是咸的。”

    楚今夜问:“以前没来过吗?”他记得顾阳出生的地方在海边。

    顾阳摇摇头说:“妈妈不让。”语气里倒没有多少遗憾的意思。

    楚今夜也没说什么,继续陪他玩水。两人玩了一天,浑身都是沙砾和海腥味,到了黄昏,天气转凉,楚今夜要带他回去,于是说:“走吧,下次你想来再带你来。”

    顾阳应了一声,随着他朝岸上走,两人离得很近,少年长长的头发乱成一团,楚今夜想回去要好好洗洗。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昏暗的日光中,一个闪光的红点对准了楚今夜的太阳穴,他没有发现,顾阳却看到了,就在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顾阳大喊了一声:“趴下!”然后立刻扑倒了楚今夜。

    砰的一声枪响。

    保镖们闻讯跑来,乌拉拉围了一圈,楚今夜被压在下面,什么事都没有,他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顾阳。”他喊了一声,声音有点抖:“你有没有事?”

    没有回应。

    他感到胸口一片濡湿,保镖帮他扶起少年,看清情况顿时倒吸了一口气,顾阳胸口有一个黑色小洞,鲜血不断流淌,脑袋低垂,显然已经没了知觉。

    楚今夜摸了一把他的脉搏,厉声喊:“快叫医生!”

    待顾阳被送进手术室,楚今夜还没有缓过来,胸口沾染的血液已经变凉,有人提议要帮他换一件衣服,他拒绝了。楚家家主的怒火以燎原之势燃起,那个胆敢在海滩刺杀他的杀手已经被捉住关押起来,而杀手背后的那些势力也被连根拔起,一夜之间又是一番大变天。

    这些事,是昏迷的顾阳不知道的,他躺在床上,无知无觉,那颗子弹离他的心脏只有几毫米的差距,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就算是这样,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医生尽力抢救了一番,取出子弹止血后告诉楚今夜,手术成功了,大概要几天才能醒。

    楚今夜对顾阳的心情很复杂,他一直守在顾阳病房门外,等着他苏醒,并在这几天想了很多事。他二十八岁,出身顶尖豪门,打小遇见过不少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却从来没有见过顾阳这样的人,什么都不要,什么都可以接受,却在关键时刻连命都能豁出去,只为救自己这样对他冷淡的人。他要来了顾阳的资料,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以前只觉得这孩子安静省事,乖乖巧巧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叛逆,这次仔细一看他的履历,却又品出一番滋味了。

    楚今夜一般不轻易动感情,一动就会很认真。顾阳救了他,他就把顾阳当真正的自己人来看,想着等这孩子醒来,跟他好好的说说话,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想要做的事。横竖他也没有孩子,干脆收顾阳当个养子,跟养亲生儿子一样养,左右不会辜负了他。

    这样思来想去,等到心焦,顾阳在昏迷三天后转醒了。他醒时楚今夜坐在床头看着他,少年悠悠转醒,以往带着点红润的脸色只剩柔白,下巴更尖了,看上去有一种病态的美,他睁开眼睛,眼里却是一片空白。

    楚今夜本来是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的,可一接触到那眼神,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顾阳倒是看到了他,微微一笑,喊:“楚先生。”声音沙哑着,还很虚弱。

    楚今夜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喂他喝了,问:“还疼吗?”

    顾阳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有一点,不是很疼。”

    楚今夜看着他苍白的脸,忽然想起,顾阳好像每次都是这样,说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模棱两可,哪边都可以接受,哪边都不得罪。

    他闭了闭眼,把心里那点酸涩压了下去,然后说:“阳阳,我有话和你说。”

    顾阳静静地看着他。

    楚今夜被看得有点紧张,还是说:“我……我被你救了一命,很感激你,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我会帮你实现愿望。”

    他停了停,又补充道:“无论是什么。”

    顾阳沉默了下来。

    在他的过去里,喜欢是一种奢侈的东西,很少有人会在意他的喜好,喜欢也不能得到,所以有没有喜欢也不要紧,别人给他什么,他就喜欢什么。这个问题让他一时间无法回答。

    楚今夜看他久久不说话,又有点心疼,说:“或者你有没有想要做的事?也可以的。”

    顾阳想了想,又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他初中时写过的一篇作文。

    那篇作文的名字是《我的梦想》。

    他当时写了什么来着?

    “我想……”顾阳慢慢地说:“我想演戏。”

    他想做一个演员。

    楚今夜下意识看了少年的脸一眼,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像是刚刚咄咄逼人的问话只是随口一说。

    但是他和顾阳都很清楚地明白,这不是可以一笔带过的事情。

    他顿了顿,说:“我最近有点忙,一直在处理公务。“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顾阳偏了偏头,说:“这样啊,我知道了,是我误会了您,不好意思。”

    楚今夜心中忽然生出极不详的预感,不仅是因为顾阳变化的语气,还是突然改变的敬称,他张口想要再说什么,顾阳却抢先他一步开口了。

    “楚先生。”他问:“您打算什么时候把我送走?”

    楚今夜的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

    他的呼吸一瞬间就错乱的不像话,耳膜嗡嗡的响,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顾阳的表情太过平静,像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可他的话又是那样掷地有声,容不得人错认。

    顾阳见他久久不说话,倒也没怎么为难他,只是有点难过的笑了笑,说:“那我现在就走吧。”说完就要回房间拿行李。

    楚今夜的身体动作比思维快一步——他一步向前死死攥住了顾阳的手腕,力度很大,顾阳被他拽的一个踉跄,倒也没动了,背对着他站着,一动不动。

    楚今夜的声音带着一点抖,他问:“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谁教你的?”

    顾阳没有说话。

    楚今夜厉声说:“告诉我!”他情绪过于激动,都控制不了自己的音量。与此同时窗外一阵惊雷滚滚,闪电划破天穹,照亮了两人僵持的样子。

    顾阳叹了一口气,转过了身。

    他转身正对过来之后,楚今夜紧攥着他的手都情不自禁松了几分,顾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刘海最近没怎么打理,盖住了眉毛,瘦的尖了下巴,眼睛显得格外大,但最让楚今夜心惊的是那双眼睛里表达出来的感情——没什么感情,就是空白的,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

    顾阳注视着楚今夜,神色微微有一点恍惚,他说:“楚先生,我很感谢您。”

    说出这句话时,他感觉心口骤然一松,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无边无际的难过涌上来,拽着他的手脚,将他使劲儿下扯,扯到一片黑暗的泥潭里。那种绝望感从胸口涌到喉咙,让他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但他只停顿了很短一刻,就强行压了下去,继续说着他想要说的话。

    “我过去的事情您也知道,我待过很多人家,我都很感激他们,因为他们没有把我赶出家门,让我流落街头,但我也知道,他们肯收留我一段时间,是因为我和他们沾亲带故,有同样的血缘。所以我虽然恬不知耻的暂住,但也有一点恬不知耻的心安理得。”

    “因为我们多多少少有一点血缘,是有照应的道理。”

    顾阳的目光转到地上,忽然很难过的笑了一下,说:“可是我和您没有呀,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