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 不疯魔不成活

鸵鸟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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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说出我爱你

    能让我的下半生

    恍惚迷离

    能让我的眼睛看不到下雪

    看不到霜

    这样也好可是

    谁都知道我做不到

    爱情不过是冰冷的火焰

    照亮一个人深处的伤疤后

    兀自熄灭

    ——余秀华

    合上手中的诗集, 罗绛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卫霖蔷却还在拿着她的手机玩得起劲, 这段时间她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书背诵经文,而这货就天经地义般的霸占了她的手机, 美名其曰监督罗绛好好学习。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也让罗绛差不多适应了罗家的生活,罗芸桑每天都会过来和罗绛一起做早晚课, 顺便和她一起吃饭,罗芙一家也偶尔过来参与, 罗欣的热情倒是十分高涨,时不时就拉着罗绛去逛街,做spa, 悠闲得不像个罗家的女人,罗家的女人应该做些什么呢, 不是像罗芸桑那样专心学术,就该像罗夫人那样忙着打理家业吧,罗夫人似乎很忙, 有空才会过来看看罗芸桑,顺道也会和罗绛说上几句话, 但并没有母女之间应有的亲昵。在这点上,罗绛也不再纠结。

    咚咚咚……

    “二小姐, 来客了。”

    田管家在门外说到。

    罗绛点头, 似乎对这个点还有人来并不奇怪, 她看了一眼屏风,对门外说道:“请进。”

    只见田管家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炷没有点燃的香,兀自的走到香炉前给罗绛点上,“这是大小姐吩咐的安魂香。”

    做完这一切,田管家就躬身告退,而那位客人就留在了罗绛的屋子里。

    来人是方烟霞,她穿着黑色的晚礼服,全身都湿透了,也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雪,整个衣服都被浸润了,发尾凝在一起,眼妆也糊成一团,有一只眼睛的假睫毛半掉不掉,罗绛能看出她出门前化了精致的妆容,只是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能狼狈成这样。

    方烟霞似乎不觉得冷,她光着脚站在原地,慢慢抬起头对罗绛说了一句,“我美吗?”

    在一边玩手机的卫霖蔷抬头看了一眼方烟霞又很快投入手机的世界,罗绛看着方烟霞,没有回答她,而是指了指一边的椅子说:“先坐下吧。”

    方烟霞在原地立了几分钟,在罗绛犹豫对方是不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要不要再说一次的时候,她动了。

    坐下来后的方烟霞似乎对刚才的问题十分执着,又问了一遍罗绛:“我……美吗?”

    卫霖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现在跟个落汤鸡之间就差个鸡了,能美到哪儿去。”

    方烟霞听完,垂下头苦笑了一声,半饷道:“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个鸡。”

    卫霖蔷闻言,赶紧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只是随意调侃一句,没有侮辱你的意思,现在的人啊,真是没有幽默感。”

    罗绛白了卫霖蔷一眼,示意对方不要捣乱,然后把目光移向方烟霞,“发生什么事了?”

    方烟霞头垂得更低了,她并拢着双腿,两手抓着手包的带子,肩膀耸动,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害怕,“我……我杀人了。”

    罗绛嘴角一抽,耐心问:“别害怕,慢慢说。”

    方烟霞突然抬起头,却是大笑,“我杀了我最爱的人,哈哈,但是我一点都不难过,他活该,哈哈。”

    笑声十分尖锐,绵延不绝,经久不息,也成功打扰到了玩手机的卫霖蔷,她悻悻的放下手机,放下了自己的新大陆,悄悄问罗绛,“这女的是不是疯了?”

    方烟霞笑完,说:“你们一定觉得我疯了吧。”

    卫霖蔷心虚的吞了一口唾沫,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我杀了他,我一点都不难过,反而觉得解脱。”

    罗绛:……

    你不难过,那一脸的眼泪是个什么鬼。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罗绛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燃着的香,缭缭的烟雾如梦如幻,令人五神清明,罢了,虽然不想听故事,但好歹也是摸底考试,得把流程走完,于是她点点头,“说吧。”

    方烟霞见罗绛答应,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笑容带着几分天真可爱,和她成熟的姿态一点不符。

    “小时候,我就是我们村子里面最好看的姑娘,班上的男孩子,老师,邻居,甚至是菜市场卖菜的大叔都愿意给我便利,借着这张脸,我几乎没有吃过苦,哪怕家里穷了点,可是父母喜欢我啊,对我比对我哥哥都好。后来我长大后才知道,他们也仅仅是喜欢这张脸而已,十五岁那年,邻居的男人把我骗到我家屋后的小树林里,想要□□我,这件事被我妈妈发现了,让我意外的是,她没有安慰我,反而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骂我是狐狸精。后来,妈妈的态度就变了,对我动辄打骂,到最后我爸看不下去了,跟我妈大吵了一架,我们家也因为这件事,父母感情越来越差,我哥从小就嫉妒我能得到那么多宠爱,我成了落水狗的时候,他对我大加指责,骂我丧门星。”

    “后来,我爸妈离婚了,可笑的是,他没有要我,而是要了我哥,也许在他心目中,我再可怜,也比不上他那个给他摔盆子的儿子。我妈带着我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对我很好,也不介意我不叫他爸,可是我妈却总防着我,我好不容易跟着我妈,总是费尽心思的讨好她,怕有一天她不要我,我觉得我已经做得够好了,可是她还是防着我,我不明白。直到有一晚上,我因为肚子不舒服提前回家休息,我听见我妈跟那个男人说,叫他离我远点,不要和我单独相处。那个男人问为什么,我妈支支吾吾的说,女孩长大了和男人接触多了不好。我听完那句话瞬间就掉下了眼泪,我妈就是讨厌我,觉得我是狐狸精,会勾引她的男人。”

    “索性,我就如她所愿,从家里逃了出来去做了鸡,这对我来说是最好养活自己的方式,虽然很多人看不起我,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多脏,我追求**的欢愉和刺激,每天在各种男人身边周旋,享受着那种被他们奉承讨好的kuai感,哪怕遇到那些歧视我的男人,我也乐意看他们在一个讨厌的□□身上得到ga潮的模样。直到……我遇到了张国生。”

    “张国生是一个落魄作家,来找我服务的时候也要酸溜溜的夸赞我一番,他说:‘你真美,哪怕这么削瘦也别有一番韵味,就像一瓶香水,哪怕瓶盖盖得多紧,在多腐臭的环境里,也能散发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呵呵,真俗气,但这段夸赞对他来说仿佛是个仪式,只要进行完这个仪式,把我当做一个正经的女人,这段露水情缘就不会打破他的底线,他在床上生涩又温柔,我第一次对客人这么感兴趣,我问他为什么会找小姐,他义正言辞的跟我说,很多女孩因为生活所迫不得已去做这一行,但是灵魂的高贵并不能被职业的肮脏掩盖,我笑得前俯后仰,寻思着要不要编个凄惨的故事骗骗他,可他做了一次之后就要走了,说本来就是出来找灵感,有了实践后后面的故事就知道怎么写了,临走前,他一直在给我强调灵魂的高贵,还送了我一本《茶花女》,那次的事情在我心底埋下了一节根须,我也没有料想到,那节根之后会长得那么大,大到缠住了我整个心。”

    “张国生关于高贵灵魂的理论也给了我一些启发,我觉得他说得不错,做女支女也不能目光短浅,所以我看了书,学了礼仪,去做了高级陪侍,我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纯洁骄傲的女支女,男人不都喜欢这样吗,总是一腔热情觉得能拯救一个落败的灵魂,他们乐意沉浸在那样的幻想里,我也乐意扮演着那个倔强柔弱的角色。我在做高级陪侍的这段时间,张国生也完成了他的作品,但是因为没钱,他正四处找人出资出版他的书,尴尬的是,我和我的一个客人刚好就在一个出版社撞见了他。看到他,我就又想起他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想帮帮他。”

    “张国生很感激我,私下约了我去吃饭,我那时正被那个客人包养,虽然知道不好,但还是去了,之后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我们断断续续的联系了好几年,这几年来,我的客人也换了一个又一个。也许是年纪大了,不自觉的伤感了起来,开始觉得物是人非,那截埋在我心里的根,不知不觉的就发了芽,长出了枝干,我像张国生表了白,道德绑架他,问他是不是嫌弃我,要求他和我在一起,张国生没有答应,只是一个劲的叹气。”

    “和张国生耗着的同时,我遇见了高云,高云有钱有地位,我本来也没有动心,但一次和张国生吵架之后就答应了高云的追求。高云似乎很喜欢我,一直说要跟我结婚,我知道他有老婆,开玩笑的答应了,没想到他真的离了婚。那次你们去高云家的时候,我才知道高云误杀了他前妻,慌乱中把他前妻埋在了后花园。而高云孩子的死,我一点都不在意,我根本不爱他,哪怕意外怀了孕,之后也是要找机会打掉的,但我借着那个孩子的死成功的骗取了张国生的同情,加上高云进了监狱,我就顺理成章的跟他在一起了。”

    “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很快乐,我学着做一个贤妻良母,素颜去买菜,在厨房忙前忙后,给他煲汤,做夜宵,可他总也不愿意碰我。今天晚上原本是我和他在一起一个月的纪念,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做了一桌子的菜,可他居然要跟我分手!”

    说到这里,方烟霞一脸怒气,“他说分手时候的表情跟我妈当年骂我狐狸精时候的表情一模一样!”

    “哈哈,男人啊,不管多在乎一个女人,不管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不会再浪荡,他们内心那所谓的道德底线总是会时刻提醒他,戳着他的脊梁骨,叫嚣着这个女人曾经有多肮脏,所以……我杀了他。”方烟霞收敛起脸上的怒气,随意的抹了抹眼泪,一脸冷漠,“我杀了他,不是因为一时冲动,也不是因为我很失望,我也有自己的仪式的,杀了他,我就还是以前那个我,不会觉得自己脏,不会小心翼翼,也不会因为他没有把我介绍给他朋友而生气,也不会卑微。看……我多美啊,难道这样的我还配不上他吗?”

    说到这里,罗绛屋子里屏风突然动了动,罗绛撇了一眼后,叹了一口气,把头转向方烟霞,“这样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吗?”

    方烟霞颤抖地抬起了手,迷茫的看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我爱的人了,也许我的爱情并不浪漫,也没有大起大落,可是这就是爱啊,切切实实的爱,我会因为跟他在一起感到快乐,会想要进入他的人生,会为自己职业感到耻辱,甚至出门不敢化浓妆,这就是爱啊,他怎么可以随意践踏,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说完,方烟霞再也压抑不住,大哭了起来,“他是第一个知道我故事的人,我那么不堪的过去,他怎么能说丢就丢呢,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分开呢?”

    方烟霞抖着身体,身边升腾起一股股黑色的怨气,卫霖蔷扔下了手机,挡在罗绛的面前吐槽道:“你姐的这个安魂香没什么用啊,到最后还是暴走了。”

    罗绛按住卫霖蔷的肩膀说:“她这是压抑了一辈子,在恋人死后也一股脑的爆发了,再说了,安魂香镇的是张国生,防止他被方烟霞的怨气污染。”

    卫霖蔷冷哼了一声,“是是是,谁不知道你两姐妹心有灵犀,边儿去,姐姐要除鬼了。”

    罗绛额上黑线堆积,按下了卫霖蔷挡在她身前的手臂,“这件小事就不劳烦您大驾了,这本来就是给我的考试,我自己来吧。”

    卫霖蔷看了一眼罗绛,发现对方很是正经,于是也没有坚持,只是手还保持着攻击的姿势。

    罗绛拿出脖子里的朱砂痣,双指并拢往朱砂痣上一按,口中念念有词,朱砂痣周围闪现出一个阵法,一道金色的光芒从朱砂痣中引出,罗绛往方烟霞的方向一指,“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寳符命,普告九天。”

    金光落在方烟霞身上,方烟霞惨叫一声,身上的怨气也随之消失不见。罗绛取出封魔瓶,将她暂时收了进去。

    第一次使用,有些手生,但好歹效果还是不错的,罗绛满意的笑了笑,随即对着屏风说:“出来吧。”

    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一身是血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就是方烟霞嘴里的张国生,张国生前些日子被卫霖蔷盯上,并作为潜在客户,也一直被卫霖蔷关注着,张国生死后,方烟霞也自杀了,从四楼跳了下来,后脑勺磕在石墩上,当场毙了命,估计这会儿也还在雪地里没被人发现,她自己也因为心里有执念,而忘记自己已经死掉的事情,只记得自己杀了情人。张国生则是第一时间跟着卫霖蔷来找了罗绛,求罗绛救救方烟霞,罗绛表示,方烟霞已经死了,自己能做的也只是洗去她的怨气,送她去往生,为了避免两个亡魂撞上再次激起方烟霞的凶性,罗绛把张国生安排在一边观看。

    “她……”张国生看着罗绛手里的瓶子,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叹息,“是我的错,我没有办法回应她的爱。”

    卫霖蔷看着张国生的样子,好奇的问:“你不也爱她吗,不然也不会在死后第一时间就求我们帮她,一般来说,死于非命的鬼,死后要么成为厉鬼,要么就是怨气冲天,可我看你很正常,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分手呢?”

    张国生眼角泛出泪花,“她太着急了,着急着在一起,着急见我朋友,着急结婚,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好,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因为爱她还是同情她,我就是个写书的,虽然看着理论一套一套,但写个huang戏都要去找小姐实践才能写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做,所以一时冲动就说了分手。”

    罗绛叹了一口气,“那你不想再见她一面吗?”

    张国生摇头,“不见了,希望她能够忘了我,下辈子过她想过的生活吧。”

    罗绛点头,拿出一张符,一一送了两人去地府。

    卫霖蔷在一边看得直摇头,“爱情啊,真是一种难以琢磨的东西。”

    罗绛笑了笑,“怎么,可是想起什么了,比如生前的情人什么的?”

    说到这里,罗绛心里突然一咯噔,不自觉的就后悔自己问出这句话,如果卫霖蔷有一天突然想起生前的事,有了许多记忆,自己会不会也变得无足轻重,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养了十多年的猪,突然找了前主人,而那个不存在的前主人又好又善良,罗绛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想法有点可笑,就像小女生之间闹别扭,说我和xx谁跟你玩得比较好一样。

    “我哪有什么生前情人啊,就算有,估计也去投胎了。”

    罗绛接着笑:“怎么?不打算来个人鬼情未了什么的,你们冥界不都喜欢这一套吗?”

    卫霖蔷甩甩手,“得了吧,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跟谁人鬼情未了啊,不过嘛要是你的话,我还是会考虑考虑的,毕竟现在像你这样……能看见鬼,还能给鬼吃的人已经很少了。”

    罗绛瞬间就垮了脸,假装生气的推开卫霖蔷,“滚。”

    这时,电话响了,罗绛一看,是罗芸桑。

    接起电话,罗绛问:“芸桑,怎么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罗绛一直觉得当面叫罗芸桑姐姐很别扭,罗芸桑也不纠结称呼,索性叫罗绛叫她的名字,而罗芸桑打电话过来,也是为了方烟霞的事情。

    “刚才的事情,我都透过水镜看到了,虽然是交给你办,可也算遵守了一开始我与方烟霞的约定,小二,你做得很好。”

    得了夸奖,罗绛有些不好意思的弯了弯嘴角,接着又意识到如果罗芸桑还在使用水镜,就会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她立马恢复正经,“还好吧,能将就着应付。”

    罗芸桑在水镜中看到自家妹妹的表情,一脸好笑,但也没有揭穿,她袖子一拂,水面涟漪荡漾,画面消失,“能在这么短时间掌握咒语和符纸的使用,还能在遇到恶鬼的时候不慌不忙,很厉害了,你在这方面的天赋很高。”

    罗绛再次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符纸和咒语倒没什么,我的占卜就一塌糊涂了。”

    说到这个,罗芸桑也忍不住在电话那头轻笑了起来,有一天,她教罗绛算卦后,罗绛兴冲冲的要拿罗芸桑做实验,结果算出来罗芸桑已经死了,罗绛大受打击,觉得脸丢大发了。之后发誓再也不碰占卜。

    调笑归调笑,罗芸桑还是本着姐姐的风范,好好安慰了罗绛一番,“占卜而已,本来就是有灵有不灵的,不用放在心上,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罗绛点头,轻声道了晚安。

    挂掉电话后,罗芸桑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书,书中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死去何所道,入土为安也,机关算尽终有尽,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是罗绛给她算命时候写的卦词,她看着这句竹篮打水一场空,脸上的笑慢慢的褪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