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红妆

漪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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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娘这才发觉她边上还有个人, 旋即扬起笑脸道:“好的,那夫人和姐慢慢逛, 我先告退了,一会儿有什么需要再唤我便是。”

    完她就识趣地离开了,顺便使了个眼色给店里的二,让她们都退到了远处,留下足够的空间给端木筝。

    端木筝熟门熟路地拉着岳凌兮来到布匹的陈列柜前,放眼梭巡片刻, 转过头笑吟吟地:“虽现在才八月,可这家铺子工序讲究,做一件衣服要个把月,所以现在订秋装刚刚好, 你快去挑几块料子,我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柜中的布匹色泽饱满花纹精致, 都是蜀锦云丝之类的料子,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岳凌兮随手抽了一块出来,光滑而细腻的手感竟让她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之中。

    以前家中贫穷, 吃饭都成问题, 更别提做新衣服, 后来到了西夷, 端木英将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 每年都会扯上几块软和的棉布给她和端木筝做新衣裳, 虽然和绫罗绸缎比不得,但也是大方得体的,她都十分爱惜。

    后来端木英因病去世,两姐妹的生活也变得拮据起来,再没置办过一件像样的衣裳,哪个地方破了就在上面绣块的图案,又能凑合再穿半年。如今苦日子算是熬过去了,吃穿用度皆不同以往,她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姐姐,我还是觉得干娘给我们做的衣裳好看。”

    端木筝心头一软,挽住她的手开起了玩笑:“以前是娘照顾我们俩,现在是我来照顾你,我这拿剑的手可不像娘能做那么细致的针线活,只能带你来买现成的了,你嫌弃也好穿不惯也罢,我是没别的招了。”

    岳凌兮也笑了:“知道了,我挑就是。”

    言罢,她扬眸扫视了一遍柜上所有的料子,指着角落里那块素色薄缎:“就这个吧。”

    端木筝拿起来看了看花色,直夸不错,又顺嘴了一句:“倒是跟你平时穿的那件露水百合裙的料子有点相似。”

    岳凌兮莫名愣了愣。

    就在两人沉默的空档,旁边隔间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了,一位年轻姑娘穿着一条百蝶流彩烟罗裙出来了,步态婉约,身姿曼妙,仅从侧面看过去就已经不凡,谁知她又轻轻地旋转了半圈,裙幅上的所有金蝶仿佛都展翅飞舞了起来,越发衬得她顾盼神飞,楚楚动人,惹得许多从店外经过的男子都看直了眼。

    边上的丫鬟激动道:“姐,您穿这个真好看!”

    宋玉娇温文一笑,抚着袖口的金线和珠子:“平日在外都是官服加身,这裙子恐怕也没什么机会穿,先包起来吧。”

    着她就回到隔间里面把裙子换下来了,再出来时竟是女官的打扮,绯红色绣鹭鸶的官服,同色镶金边的短履,腰带正中还别着一枚圆润的青玉,虽然妆发未变,感觉却完全不同,比刚才显得更加雍容华贵。

    随后她和丫鬟就去了前台,与掌柜话的时候彬彬有礼,谈吐亦不凡,看来不止是个六品女官,还是哪家的贵女。

    岳凌兮习惯性地通过她的打扮去推敲这些事情,只不过片刻晃神,宋玉娇和丫鬟已经付完账离开了,而端木筝也叫人拿来了裙子款式的册子,一页一页地翻着让岳凌兮选。

    “这个掐腰千水裙怎么样?”

    岳凌兮瞥了一眼,随口道:“挺好。”

    “那就这个吧,你腰细,穿起来肯定好看。”

    端木筝扭头叫来店里的师傅,让她给岳凌兮仔仔细细量好了尺寸,然后指了另外几块同样素淡的料子,让她一并做成这个款式,拉拉杂杂地交代好之后又选了一件夏装成衣,结清银子就带着岳凌兮离开了。

    太阳即将落山,差不多该吃晚饭了,岳凌兮知道楚钧回来了端木筝不便在外多留,就催着她回去,端木筝确实也记挂着楚钧的伤,所以把她送回家之后就匆匆走了。

    岳凌兮从袖中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发现锁条歪挂在边上,轻轻一推,门居然就这么开了,她微惊,还以为是家中遭了贼,冲进去一看,霎时僵立当场。

    “这样也敢往里闯,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那人虽然上来就责备她没有安全意识,可话里话外都透着暖意,犹如烈阳般炙人心扉,岳凌兮凝望着他分毫未变的眉眼和身形,恍若回到了千里之外的雁门关,那在帐中他也是穿着这件青色的锦袍,低声唤她过去。

    可今日他是陛下,位于青云之巅睥睨众生的陛下,英明神武不可亵渎的陛下,她不能再这么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只能暗自将沸腾的心绪压下,膝盖触地,双手交叠于额前,恭谨地行了个叩拜大礼。

    “罪眷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傍晚时分,青石砖上尚有余热,烧得她腿阵阵发烫,但下一刻腕间就传来更加灼热的触感,来不及细看,她整个人已经被拽离了地面,一个没站稳直接扑进了他的怀抱。

    “一月未见,不但楚语精进了,礼数都快赶上宫里的人了。”

    楚襄眸光微沉,隐隐夹着不悦,铁臂却牢牢地圈着岳凌兮的腰,没有半点儿要放开的意思。岳凌兮勉强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下颌那一线刚毅的轮廓,遂犹豫了半才问道:“陛下为何不高兴?是因为我猜出了陛下的身份么?”

    “你猜不出才奇怪了。”楚襄反手拉起她往院子里走,并排坐到了凉椅上,

    “那陛下为何不高兴?”

    岳凌兮再次追问,一双明眸固执地瞅着他,完全不因他是皇帝而多加避讳,楚襄淡然回视,仿佛沉浸在那汪清泉之中,驱走了滚滚热浪,凉爽而舒适。

    她还是那个直来直去的她。

    忍下伸手抚摸她眉眼冲动,楚襄哑声吐出几个字:“莫再自称罪眷。”

    她点点头,没有多问为什么,在涉及自己的事情上总是这样的无所谓,浑然不似刚才那样在意他的情绪,这个认知又让他心头微微一滞。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见到她怀里揣着一个崭新的包装盒,遂开口问道:“买了新衣裳?”

    “嗯。”

    这个包装太过精美,一看便知不是她消费得起的,何况她生性节俭,也不会买这么贵的东西,但楚襄并没有多问,只单手拎来边上那个浅褐色的檀木盒子,放进她怀里:“巧了,朕也有件新衣裳要送给你。”

    岳凌兮盯着盒子上嵌着的那枚八仙鎏金锁竟不知该如何下手,只因西夷那边用的大多是简单的一字锁,她从未见过这么精巧且复杂的东西。楚襄似乎瞧出了她的困扰,一只手从背后绕过去抓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她的右手,然后引导着她抽出了夹层的铜片,又将两颗旋钮上下一按,锁应声而开,盒盖微微弹起,露出了半截衣角。

    是烟霞般的绯色,与她今日在成衣铺看到的那件一模一样。

    岳凌兮心中咯噔一跳,迅速将衣裳拿了出来,抖落到底之后,一只白羽红面的鹇鸟霎时出现在眼前——那是五品的女官服!

    与此同时,楚襄的嗓音从背后徐徐传出,宛如林籁泉韵,淹没了她所有听觉。

    “朕需要一名御前女官。”

    岳凌兮只觉得浑身都僵了,因这句话,更因这件重得几乎让她手抖的衣裳——下午那般质素的女子都只是个六品女官,她一介罪眷,如何穿得起这五品官服?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试着开口推拒:“御前女官向来是由吏部从在朝七品以上的女官中甄选出来,陛下这样……不合规矩。”

    “你漏了个主语。”楚襄如往常一般纠正她的语法,“他们甄选,朕来定夺。”

    换言之,他要谁就是谁,旁人无从置喙。

    岳凌兮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陛下,我是罪臣之后。”

    “朕知道。”楚襄凝视着她,眸光亮得灼人,“但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朕的女官。”

    这本来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她没有资格拒绝,可他只是把东西送到她面前,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丁点儿逼迫之意,给足了她选择的自由。

    只要她愿意……

    他救她帮她,不介意她的出身还委以重任,如此浩荡恩她已难报答,又岂会不愿意?

    岳凌兮垂下酸涩的双眸,捧着绯色官服缓缓跪在了楚襄身前,菱唇微微开合,溢出几个极轻极细的字眼。

    “陛下,我愿意。”

    中军帅帐。

    卫颉在桌前站了有一会儿了,听着上首的两个人用夷语叽里呱啦了半也没有要指派任务的意思,不由得抬起头冲那边瞄了一眼,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心中跟着微微一叹。

    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刚入朝时他就听老臣们过,陛下十八岁登基,乃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子,虽行事不羁,心性总归是像太上皇那样深沉稳重的,尤其是在朝政军务上,向来铁腕示人不假辞色。这次的北伐也是一样,作为少数几个知道陛下在前线的人之一,他亲眼见其运筹帷幄,指挥着楚国大军拿回一座又一座城池,实在骁勇睿智至极。

    作为臣子而言,心目中的明君莫过于此。

    可今日叫他前来,眼前这情形他着实有点看不懂了,放着兵部特制的军事图不要,跟那西夷女子就着一张极其简陋的白宣讨论了半,这究竟是何意?

    他心里疑惑却不敢问出来,威浩荡,岂是他能冒犯的?可他又一想,这分明与平时议事不同,陛下在军中从未这般平易近人过,独对那女子例外,实在教人诧异。

    就在他暗自揣度上意之时,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卫将军。”

    卫颉悄然一惊,忙道:“臣在。”

    “这是狮城周围的布阵图,你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懂的现在问。”楚襄抬手将那张白宣递来,他立即上前一步双手接下。

    “是,陛下。”

    卫颉屏住呼吸,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眼前的图纸上,看着看着突然面露惊异——他当是什么兵力分布之类的东西,却是那穷凶极恶的阵术!

    想起那被困在迷阵中那种鬼打墙的感觉他就心惊肉跳,当下就把布阵图瞧了个仔细,良久之后一脸严肃地:“原来狮城也有此等邪术护持。”

    他完之后楚襄旋即偏头轻语,岳凌兮面上逐渐现出了然之色,随后才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本来也没有注意,可是夜里赶路时经过灵风谷被困了一个时辰,后来才意识到这里布有阵术。”

    卫颉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满目震惊地瞪着上方,浑然不觉自己冒犯了圣颜。

    陛下这是在给她当翻译!

    然而楚襄却没有斥责他,反是沉下眉头对岳凌兮:“外头战火纷飞,还有寇匪藏于山林野地之中伺机作乱,你倒真是胆子大,竟敢走夜路。”

    岳凌兮不吭声,玉容染上晦色,似有难言之隐。

    这种细微表情自然瞒不过楚襄的眼睛,但他没有多问,转过头又回了楚语:“灵风谷位于狮城南边,距逐浪城有几十里远,夷军来袭必会想方设法把我军往那边引,你切记不可轻易追击,为今之计当是以巩固防线为主,若是把逐浪城丢了,朕必拿你是问。”

    他语气平淡如水,缓缓淌过帐中每一处角落,偏在卫颉心中留下了印痕,他蓦然回过神来,及时垂首仍觉浑身发凉,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所笼罩。

    这才是熟悉的陛下,敲打起人来从不兜圈子,寥寥数语即可让他汗湿重衫。

    那道隐含锋锐的目光依然在他头顶徘徊,他按捺住飞快的心跳,肃声应道:“臣,谨遵圣谕!”

    这一来一去的对话弄得气氛有些紧张,岳凌兮敏感地察觉到了,却不知是为什么。楚襄也没有同她翻译这几句话,那头完又来问她:“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她想了想,对卫颉道:“那些阵术呈象古老,应该是许多年前就设下的,所以夷军营中或许并没有阵术师,将军不必太过紧张。若是不心误入阵中也不要惊慌,左不过是草木山石与五行八卦糅合起来的东西,并非降异象,细心的话一定可以发现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