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年轻的圣人

月海星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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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清凉而明媚,照在圣埃米利翁广阔而平缓的山丘上,蔚蓝的空中闲云零落。法国与中国相隔7个时区,每年从四月开始实行夏时制,当中国已是傍晚时,波尔多正在渐渐接近中午。

    阿萨德教授走出山丘上一处别致的农家小院,身旁是一位穿着一袭白色夏装的老者——费尔南多·阿尔封斯领衔总主教。在砖石和木质的矮篱笆中,一片朴素的砖石屋舍疏密有致的散落着,瓦顶石墙上摇曳着婆娑的树荫。在两人眼前,泥土小路穿过村庄,伸向一望无际的山丘,一片清新的绿色随着平缓而起伏的地势绵延,娇嫩欲滴的绿叶和霞珠在阳光下反射着晶光,远远看去仿佛一片海洋。

    这是一片广阔的一等列级葡萄产区,是所谓的波尔多右岸的一部分。在这里有许多小型和家庭式酒庄,其中一些还身兼家庭式旅店和餐厅。教授和总主教刚刚在一家餐厅里促膝长谈,而作为一个有着特定宗教信仰的阿拉伯人,阿萨德教授却并不忌讳饮酒。

    “我感到很幸运,教授你对于酒并不忌讳,以至于不会错过波尔多最好的酒之一。”总主教打趣的笑道。

    “我是一个常年在外奔走的人,随遇而安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而且我也无政治或权力所累,也不用担心邻里乡亲指指点点,自然没什么忌讳。”阿萨德教授莞尔笑道,有些感叹和意味深长。

    “对于你之前的遭遇,我真的感到很抱歉。”总主教看着教授,恳切的一点头。教授有些受宠若惊,说道:“那和你无关啊,你没有任何责任。”

    “并不能说我就一点责任也没有了。”总主教沉沉一叹,微微颔首看着地面,“只是其中的种种……真是一言难尽呐。”

    “我能理解……”教授也沉沉的喃道,看着远处的葡萄园有些微微出神,“这么多年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卷入过那么多事件,并非每次我都能看清身边的人啊……有时候就算你看清了,你也没有选择。”

    “但那并不是我们犯错的理由。”

    “你真是对自己要求严格。”教授微微一笑。两人这时停下脚步来,只见在不远处乡村小路的岔道口,停着一辆黑色的雪铁龙DS9,一旁站着两位一身黑衣、戴着墨镜的男女,一脸严肃。领衔总主教知道,这些人是在此等候阿萨德教授的对内安全总局人员。

    “你明天就出发去美国了么?”总主教问道。

    “是啊,去芝加哥大学见一位老朋友。”

    “说实在的,在你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太信任美国人。”总主教皱了皱眉头,有些煞有介事的,“你遭遇过的那些雇佣兵,他们背后很可能是一些美国人。当然现在的证据并不确凿,也没有人会承认。”

    “我知道,但是他们并不代表美国的国家意志。”教授微微一笑,向总主教伸出手去,“我会保重自己,你也是。”

    “当然……”总主教欲言又止,和教授握手道别。

    DS9渐行渐远,总主教站在原地,一直看着DS9消失在阳光林**的拐角处。一位穿着黑色常服的年轻司铎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主教,该走了。”

    总主教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来,如梦初醒般愣了一下,紧接着微微一笑。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一阵平缓、却显然是大排量超跑的声音传来,一辆钴蓝色碳纤维纹理的布加迪Chiron在酒庄拐角处停下。

    总主教深吸一口气,支开了年轻司铎,向着布加迪走去。一只纤纤玉手推开车门,修长迷人的小腿踩在石子路上,穿着细腻光滑的灰色丝袜、一双普鲁士蓝的中跟鞋和深灰色的荷叶边真丝一步裙——高挑匀称,身材曼妙。

    不过阿尔封斯领衔总主教并没有心思去欣赏,他知道车里的是一位重要人物——只见走下车的是一位少女,美丽超然、气质出尘。深邃的凤眼和黛眉略显冷艳,冰蓝的双瞳更有着一股寒烟般的灰色,朦胧而敏锐。玲珑高雅的五官、莹润的肌肤和红唇,柔润又不失棱角。一头白色长发,带着冷艳的微微波浪,莹润更胜冰丝。她穿着雪白的衬衣和灰色修身束腰,衬托着诱人的身材和曲线,一步裙和连裤袜贴服着窈窕有致的长腿和臀部,玉臂挽着一件月白色的纪梵希短夹克。虽然这一身装束端丽而又略显成熟,但她其实十分年轻。

    “啊……亲爱的女士,你果然知道我在这里。”总主教淡然笑道——这位少女是萨玛利亚·卡罗勒斯,古老的卡罗勒斯家的唯一的女儿。这个家族渊源深奥却鲜为人知,贯穿了欧洲王朝和民族的兴衰。更重要的是,这位少女便是一位“圣人”。

    “当然,你喜欢这个地方。”少女也淡然说道,冰雪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和善却严肃的笑意。

    “我们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吗?”

    “没有必要,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请便。”

    “哦,我只是说一说。”总主教说道,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上。虽然精神矍铄、气色健康,但他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动作有些迟缓。萨玛利亚也关上车门,却并没有发动这辆昂贵的超跑。这种品质奢侈的豪车通常有着靠谱的隔音效果,只要关上车门,外面的人就很难听到他们的谈话。哪怕有人用激光窃听器之类的仪器来偷听,那也是法国对内安全总局的人。对此,萨玛利亚丝毫不需要担心,总主教心中虽有一丝不安,却也无可奈何。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孩子?”总主教谨慎又和蔼的看着少女。

    “您和晨星会搅在一起有多久了?”萨玛利亚轻声问道,淡漠却温和。总主教的脸色瞬间变了,连呼吸都有些不平顺,沉默了半晌才一叹道:“我……当时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和晨星会有瓜葛……”

    “他们不仅仅是和晨星会有瓜葛,他们就是晨星会控制的外围组织。”萨玛利亚说道,朝着副驾驶座前方的手套箱冷冷做了个眼神。总主教有些颤巍巍的打开了手套箱,其中是两叠薄薄的报纸——在发现手套箱里不是什么让他用来自杀的东西之后,总主教似乎松了口气。

    他翻看着报纸,《费加罗报》的首页上是一条骇人的新闻——英国罗瑟勒姆镇,邪教分子纵火焚毁集会场所、集体自杀。

    总主教知道这次事件,罗瑟勒姆镇的一个小众邪教团体,在其首脑的煽动下胁迫信徒及其家人躲在镇郊的小教堂,闭门筑垒对抗英国警方的包围和搜查,最终导致了韦科惨案和琼斯镇惨案的重演。而罗瑟勒姆这个小镇,时隔六年又一次登上了全世界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还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是的,即使罗瑟勒姆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令人震惊的丑闻,人们依旧‘浪漫’的思潮下假装一切正常,直到皇帝的新衣再次被扯掉。”

    萨玛利亚淡漠的轻声说道,“这个小众教会的教义其实类似于巴哈伊教,鼓吹全体人类、以及全人类的所有信仰和文化的统一。所以您应该能猜得到,在目前欧洲这个氛围之下,他们首先拥抱的主要对象就是谁,尤其是近年来激增的战争难民。有了这个压倒一切政治正确的政治正确作为护身符,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暴敛和侵占教众财产,非法拘禁、性侵和虐待——罗瑟勒姆镇当局就像当年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过去的七年里,有总计近三百名女性遭到性侵,其中有老人和小孩儿,有白人也有移民和难民。”

    “……也包括移民和难民……”总主教长叹一声,“就像很多年前一个人告诉我的,恐怖分子最主要也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他们的同胞和同信者,但是……当恐怖袭击没有发生的时候,这些同胞和同信者们却又往往是他们的同情者和支持者……人们假装没有坏人,假装一切都好,用自虐式的精神去试图挽救那些不可理喻的思想,然后某一天……终于突然有人戳破了大家的幻觉,就像《皇帝的新衣》里那个小孩儿一样。”

    “如果这个戳破幻觉人真的像那个小孩儿一样单纯就好了……”

    萨玛丽亚冷冷一笑,略显讽刺,“这个教会看上去小众,实际上并不缺乏有力的国际支持。由于当局不敢加以干涉,他们一直以来都秘密的充当极端主义和恐怖分子的中转站和庇护所。此次警方围攻结束后,英国军情五处和九处在焚毁的集会处以及信徒家中搜出了许多证据,其中就有证据证明,晨星会通过一些皮包公司以及所谓的人权组织和基金会,同中东的一些势力、以及其背后的金主们进行钱权交易和人员往来。”

    萨玛利亚意味深长的淡然说道,看着老迈的领衔总主教,“而遗憾的是,这些证据中出现了您的名字。而在几天前,塞浦路斯一家金融服务公司的一位高官离奇死亡,疑似为他杀。而就在他死亡之前的一段时间内,英国军情六处和九处以及法国对外安全总局正在对他进行秘密调查,因为他涉及为极端势力洗钱并转移资金。而很不幸的是,你的名字再一次出现了。”

    总主教脸色有些苍白,沉沉的叹了口气:“他们欺骗了我……”

    “您怎么能说您完全不知情?您身为领衔总主教,为欧洲天主教会打理经济和社会事务,当然会有无数人想利用你的影响力和人脉。当你为生意伙伴和社会名流们牵线搭桥并收取佣金的时候,你怎么能不考察一下他们的底细?”萨玛利亚看着老人,淡然平和却让人感到严肃,“我是为了你才亲自来向你说明的,不然现在和你说话的就是法国和意大利两国的安全总局的人了。”

    少女冷淡却又温柔的嗓音落下,老人觉得豪华的车厢里有一股沁人的寒意。他也很清楚,法国国内安全总局的特工们就在周围的暗处里,只是因为他身为领衔总主教、而且确实可能察人不明、遇人不淑,才给了他一个面子,让对于教会来说无比重要的年轻圣人来亲自询问。

    老人有些颓萎,似乎瞬间老了许多,他嘴唇翕动着,一会儿才喃喃说道:“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也许您是我唯一的理解者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萨玛利亚,目光中似乎满含着期待和希冀,还有急切和担忧:“时代变了!世界在发生变化!也许我的那些同僚们并没有察觉到……但是基督教世界,和包括基督教在内的人类信仰的世界即将面临千古未有之变局,而晨星会可能就掌握着变局的关键!”

    “你在说什么?”萨玛利亚轻轻皱起黛眉,温和的看着老人。老人握住了她的双手,低声的喃喃说道:“Helel Ben Shachar……”

    “什么?”萨玛利亚感到狐疑和震惊——Helel Ben Shachar,“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塔纳赫》、《旧约圣经》和《希伯来语圣经》中的一个神秘称呼,后世人们用拉丁语转写词汇“Lucifer”来替代,从詹王钦定本圣经开始,这个称呼开始广为人们所接受,并最终成为一个具体而固定的人格形象。

    然而起初,这个称呼不仅仅用来指代那个所谓的头号堕天使。实际上,在《以赛亚书》中,它被用来指代奴役犹太人的古巴比伦统治者,甚至被认为指代远古时曾和犹太人敌对的一系列统治者,以及敌对信仰中的重要神祇,尤其是充满两面性的金星之神——如美索不达米亚的伊丝塔尔和西闪米特的阿斯塔蒂,甚至可上溯到苏美尔人一体两性的主神伊南娜和安奴。在众多古老的次经和伪经中,“Lucifer”也多次出现并用来指代魔鬼或者晨星。而在拉丁通行译本圣经以及一些早期圣诗和复活宣言中,“Lucifer”还曾多次指代正面角色,甚至在《启示录》中用来称呼耶稣基督。

    那么,什么样的发现或事实能让领衔总主教如此激动和急迫呢?如果是“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已经重返人世,或者一直都存在于世间,那将确实是对人类世界的一次重大考验。而萨玛利亚内心一直以来的许多疑问,也将得到解答。

    “Helel并不只是一个空泛的称呼……过去我们认为它就像‘Baal’一样,在数千年的信仰竞争中,从一个称呼和头衔逐渐成为一个人格化的形象。然而它可能确实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神祇,在不同时代和条件下,不同民族和地区的人们对祂有各种不同的认识,从而赋予了不同的形象,形成了各部落和民族的众多神祇,而其中也包含了许多被其他闪米特人称为‘baal’的神。”

    “所以……?”萨玛利亚冷峻又惊疑的看着总主教。

    “所以祂就是天启宗教中所有敌对形象的本质和来源!”

    领衔总主教微微摇动着萨玛利亚的双手,缓慢而急切的沉声说道,“这可能是我们有史以来第一次有机会发现祂的真身,而晨星会却认为祂是由于教会的丑化才成为反面形象。如果祂真的存在,我们将如何面对祂?如果祂的真相颠覆了教会上千年来一直的教义,如果祂并不是基督之敌,如果祂真的位于神众星之上,与至上者同等呢?”

    萨玛利亚温柔而关切的看着老人——关切、理解,但不以为然。

    “我理解你,但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机会,不是吗?人类的信仰已经彼此冲突了数千年。古希腊的诺斯底主义、中世纪的摩尼教,再到如今,许多人一直试图在信仰的世界里实现天下大同。各个宗教相互鞭挞征伐,试图证明自己的优越性和独一的正确性。如果不是世俗力量的壮大,他们还要彼此残杀多久?我们的信仰一直在变化,也必定会继续变化,那么在未来又要如何变化呢?看看这个世界吧,信仰的危机已经降临。如果你所言不虚,世界果真发生了变化,那么我们更要谨慎。”

    “我知道……你是我们的朋友,虽并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但我理解你所说的话。然而,你是否理解,你对我们来说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老人拉着萨玛利亚的手,语重心长而意味深长,“在人们眼中,你就是神之众仆的化身,是上帝派来的使徒,就像人们眼中的天使那样,手上能发出神圣的光,操纵着生命,能够和众灵沟通。然而,尽管你的家族与教会有着深刻的联系,你也和我们经常往来,但你却从来都不是信教者。而正因如此,你不仅在信徒中有着崇高的权威,在异教徒和无神论者心中也一样。对于我们来说,你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福音和证明,但是另一方面,你也削弱了教会的权威。我一生都在为教会和主服务,我也一直十分的关心你。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们需要你还有你的家族的支持,我需要你的理解。”

    “但是你也不应该和晨星会往来……即使你并不真的认同他们,你只是想利用他们,但是他们也在利用你。”萨玛利亚说道,冷峻而又轻柔。

    “我不会和他们深交的……我知道头顶三尺有神明,至少有国家政府和安全机关。我很感谢你今天亲自来找我,但我也有话要借此机会告诉你……”

    总主教沉声说道,认真的看着萨玛利亚并压低了嗓音,“晨星会认为Helel就在我们当中……而且,祂很可能和你有着十分深刻的缘分,祂迟早也会来找你,甚至祂已经认识了你,因为……你和祂是同类啊……”

    “你是说……”这次轮到萨玛利亚感到茫然了,心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和面容,“你的意思是……难道祂就是……”

    老人所握少女的纤纤玉手,轻轻拍了拍,微微一叹低声道:“把这些话埋在心里吧。至于我自己的事,就让公义来决定如何处置我吧,但我相信我还有必需要完成的事情。”

    萨玛利亚轻轻一叹,她暂时抛下心中的疑惑,轻声说道:“你不会被拘捕的,没有国家会对你提起公诉。但是从现在开始,欧洲各国都会相应的对你提供保护,你不会希望自己成为下一个塞浦路斯金融服务公司高管的。”

    总主教有些颓萎的点点头,他知道,所谓的保护其实同时也是一种监视。他又转头看着萨玛利亚,沉声道:“我会继续和您联系的。我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情,但既然我从此刻开始处于监视之下,有许多事情就只有拜托您帮忙了,也当是为了防止我又犯糊涂吧。”

    萨玛利亚终于露出了一个淡然而轻柔的笑容,说道:“那么你首先不能对我有所保留。”

    总主教点点头,总算释然的一笑,伸手正要推开车门:“那么我就告辞了。”

    “那么至于你所提到的那个祂……”萨玛利亚突然问道,“你刚才的意思是……祂可能是某个你我都知道的人?”

    总主教微微张开嘴,似乎欲言又止又沉沉一叹,说道:“晨星会认为那个人就在众人之中,以人的形式行走在人间。所以,如果我还有机会的话,我还需要继续从晨星会那里套取信息。我们会弄清楚的。”

    总主教关上车门,目送着昂贵的布加迪hypercar以不紧不慢的加速度离开,在林荫和阳光下的蓝色身影,就如车主本人一样娴雅美丽。这时,那位年轻的司铎又走了过来,微微笑道:“总主教?”

    “哦……”总主教回过头来,略微打量了这位年轻司铎一眼,忽然意味深长的问道:“你上任这个枢机司铎的时间还不长吧。”

    “是的,不久前由教宗擢升,然后立刻指派为您的助手。”司铎恭谦的微笑道,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原来如此……”总主教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淡然一笑,转身向自己的座驾——一辆白色的奔驰G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