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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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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息逐渐定下,嬴焕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几息之后终于定下心来,知是在寝殿里。

    睡前缠绕不散的耳鸣与眼前薄雾般的朦胧仍在,嬴焕眉心浅皱,忖度了会儿,叫了人来。

    宫人们都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在胡涤的示意下,服侍他更衣时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嬴焕的思绪则皆在方才的梦里,直至衣冠齐整了,才又开口:“拿斗篷来?”

    “主上?”胡涤一怔,小心地劝说,“主上还病着,是否……”

    嬴焕目光一横,未多理他,大步流星地往外去,途经门边木架时伸手一抄就径自将斗篷拽了过来。他边自己披衣服边继续往外走,胡涤愣了愣,连忙招呼人一同跟上,远远看去前呼后拥地好大一群人。

    外面还飞着雪,有些已落地的雪粒被风卷起来,在宫道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低低地转着。

    脚步踏过,那漩涡好像就被踩得蔫了,雪沫有气无力地在风里又扬了一扬,便就此瘫下去,归于沉寂。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踏进蓝凫阁的院门时,好似连风声都停了一瞬。正在院中的宫人们忙施礼问安,戚王的脚步半点没停。

    卧房紧阖的门前,苏鸾与云琅一福,一个道“殿下”,一个道“主上”。

    嬴焕才停了脚,眸色沉沉:“她人呢?”

    二人相视一望,云琅如实道:“在里面忙着。”

    嬴焕未语,抬手就要推门,苏鸾一惊,立即上前挡他:“殿下,阿追说不让旁人打扰,许是在占……”

    “卜”自未出,肩上蓦被一推,苏鸾轻叫着向旁一个趔趄。

    嬴焕伸手推门,门却从里面栓着。他面色更沉,淡声道:“找人来撞门。”

    .

    房里,阿追分明地感受着手足从最初的无力,逐渐转变成现在的酸痛。

    三十三枚占卜石在案上排成了一道横线,她割破手指去点,点到哪一枚,上面便自然添了一颗红豆般的小珠。

    她的反应显然比平常要慢上许多,有时点上几个来回,眼中才会浮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画面。这画面什么时候会突然消失也没准,她只能在画面尚在时,聚精会神地“逼问”那边。

    那边是施邪术扰她占卜的人,但那人什么也不肯说。她到现在,也就只知道那是个二三十岁的男子,在一方有点阴森的屋子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血珠落在写着“北”的那枚石头上,画面腾起。

    阿追咬牙切齿:“你到底想要什么!”

    画面里的人只看着她笑,画面外传来了撞门声。

    她一凛,向房门处看去,目光却绕不过眼前的幻象,便又专心继续喝问:“你没本事这样杀我,你也杀不了戚王,那你想要什么!”

    那人好像也听得到她这里的撞门声,四下看了看,笑容更盛:“我们在等你,许多人都在等你。”

    “你故弄什么玄虚!”她喊得声嘶力竭。

    “咔”地一声,门上木轴断裂,两扇门板齐刷刷地拍了下来。

    “你敢用巫术害……”嬴焕喝话刚出,就被阿追截了:“孽障!再不停手,我必让你自食恶果!”

    众人愕然看着弦国国巫直指戚王破口大骂的样子。

    她全然不知旁人进屋,仍与画面中施邪术的人对峙着:“快说你意欲何为!如此捉弄于人有什么意思!”

    嬴焕初时被她骂得有点懵,仔细看看,看出她虽是只想自己,目光却似乎并不在他身上。

    他挑眉,愠意隐现:“本王留女郎养病,女郎却在此装神弄鬼?”

    阿追又喝:“你既能找上我,便是知道我的身份!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可是真嫌命长?”

    一众宫人傻着眼,大气也不敢喘地看看她、又觑觑戚王。嬴焕目光微凌,无心再看她装疯卖傻,蔑然一笑,举步上前。

    阿追正聚精会神,忽见画面里伸出一只手,未及她反应躲闪,脖子已被死死扼住!

    “咳……”阿追咳嗽着,眼看几步外的画面转瞬消散。她看清眼前的人,惧意顿生,被他扼着脖子连退了数步,胸中热意涌动又间有一声咳嗽,蓦地血点溅出!

    嬴焕便是怒极也仍惊了一跳,手下意识地松劲,阿追立即挣脱。

    她扶着墙连咳数声缓过了气,擦了嘴角的血迹,知自己功亏一篑,不禁怒目而视:“殿下干什么!我正见那施邪术之人,殿下害我反噬!”

    好在那方是邪,她却不邪。这反噬于她来说只是一时的气血不稳,那边遭邪术反噬则必定更糟。

    嬴焕听出隐情,一怔,压住了兴师问罪的话,只问:“什么?”

    “有人拿邪术阻我占卜,侵染到殿下身上,又引得殿下生病!”阿追不忿道,上前一把推开他,看着桌上一块块小石大是气恼,“我割手取血才得以又看到些东西,全叫殿下一举打乱!”

    他觉得玄乎,又觉玄乎的话从她这国巫口中说出实在正常。暂且定下神:“不是你拿巫术害我?”

    “什么?”阿追猛地抬头看向他,知悉他突然闯来坏事的原因后,当即更怒,“我若能拿巫术害人,还轮得着您戚国一方独大?”

    嬴焕细一想,当真语塞!

    阿追转身便往内间去:“费力不讨好。殿下既觉得我在施法害人,我便不再动了。反正我只是一时不能占卜,您自己病着就是!”

    “……女郎!”嬴焕忙唤她,心中自有焦急,见她这般生气又莫名想笑。

    见她不停,他赶上几步,横身拦她:“女郎莫气。”

    她怒气不减地瞪着他,嬴焕轻咳着一揖:“这事究竟如何,还请女郎费神……”

    “嘁。”她银牙一磨,清脆道,“我伤了气血,再强行去卜,非要不适几天。”

    并不会伤身,只是会不适几天。但她现下赌着气,要为此不适几天也是不肯的。

    嬴焕这才注意到她面色白得不正常,轻吸了口气:“是我心急。女郎好生歇息,我自己料理此事。”

    说罢又吩咐宦侍:“传医官来。”

    阿追微微一滞。

    她本是怒气冲冲,眼下见他全无催促逼迫之意,反生了点愧。见他转身便走,她便轻吁了口气,仍撑着不悦的口吻,将方才已探知的告诉了他:“那人就在方圆三里之内,一方阴森的石室内。石室西边该有一方小窗,夕阳正好照进去。殿下若想找,就搜着试试。”

    嬴焕脚步停住,眼底顿时一亮。

    方圆三里,王宫怎么也占去大半了。围绕王宫四周的,不是官府衙门就是世家府邸。她又说那石室既阴森,便也不是天牢地牢就是私邸密室,应是不难找的。

    “多谢女郎。”嬴焕回过身,端正地又向她一揖。

    阿追瞥着几尺外倒着的门板一声冷哼:“天冷,劳殿下着人把门修了!”

    .

    寒风在窗外呼呼得刮着,刮得人心里发毛。阿追心底的怒火被这嚣张的风声刮灭后,又升起了惴惴不安的情绪。

    她对邪术之事懂得并不够多,只是从以往浅显的了解里,知道若她能借助占卜察觉到那人,那人应是就在附近,不出方圆三里——可此前并没有真正遇到过那邪术扰她的啊!现下这样,究竟如何,谁知道呢?那人连她这国巫的占卜都能搅扰,没准邪术高强,所以即便不在方圆三里内她也能感觉得到?

    阿追战战兢兢地从傍晚等到深夜,坐卧不安的,在房里都待不下去,就在风雪交加的廊下逛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满心期盼着戚王真把人捉到,她也就能照常占卜了。

    子时的钟声遥遥传来的时候,终于见到戚王身边的护卫进了院,跟她说:“人找到了,是押在牢里的一个。殿下说女郎请安心,他必不让那人再施邪术。”

    玄明殿。

    嬴焕已换上寝衣准备就寝,听了护卫禀话,自犯不着为个阶下囚再更衣,穿着一身中衣裤就踱到了外殿。

    中衣裤俱是简单的白色,比不得白日里衣冠齐整的威仪,倒也并不掩骨子里沁出的清贵。嬴焕在案前落座,略睇了一眼那人,轻笑:“昨天刚听说你在朝麓坑蒙拐骗被捉,今日就成了给弦国国巫施邪术?倒是本王小看你了?”

    那人也无惧色,同样一声轻笑。

    嬴焕目光凌然:“说,背后是什么人?搅扰国巫做什么?”

    “不重要。”那人沙哑的声音中透着轻松,佝偻的背抬了抬,“我说不说都不重要,横竖都是一死;殿下您知道与否也不重要,反正您抓不到他们。”

    嬴焕化怒为笑:“你很自信?”

    “我们也是巫师。”他啧着嘴给他了个解释,又说,“弦国国巫早晚会任用我们。”

    嬴焕“嗤”地笑出了声:“任用研修邪术之人?不论是本王还是弦公,都不会准许。”

    “那就走着瞧。”他沙哑地笑着,一副对将来了如指掌的样子。

    嬴焕也还以一笑:“还卜出了什么?”

    “也没什么了。”他并不恭敬地耸了下肩头,目光定在戚王脸上,泛红的眼底突然涌起有些诡异的笑。

    那人的笑声里含着树皮相刮似的粗粝,忽地敛住:“明天,班国会和褚国一起,向戚国宣战。”

    嬴焕一震,下意识地思量起如何应对。禇班两国都是大国,如是一同攻戚,应付起来会有些难。就算雁逸用兵如神,此事也……

    “殿下您爱慕那弦国国巫。”忽地又传来冷不丁的一句。

    嬴焕怔了怔,抽回神思来,矢口否认:“没有。”

    那人佝偻干瘦,看上去并无伤人之力,话声却让他后背发寒:“现在没有,以后也会的。”

    语毕又是低而哑的笑音,像是钝锈的刀片,一下下刮在他的后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