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心魔誓言

百漱流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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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淮缓缓抬起陷在阴影里的面庞,露出那耀目的容颜,一如初见,殊有国色,只是那表情生冷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疏离冷硬,“你早就知道?”

    玄荥顿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是。”

    神淮的气息在一瞬间大变,仿佛极度压抑在爆发的边缘。

    “啊啊啊啊——”

    他忽然大喊出声,一跃至半空,人随剑动,林中狂风阵阵,高大的古木齐齐被拦腰砍断,剑气所至,一片狼藉。肆虐的气息如波纹漾开,空间被带出一阵扭曲,百鸟跪拜,瑟瑟发抖。

    “你先好好休息。”玄荥把灵骨木屋拿出来,一把把站起的圣君霄按在床上,“等我回来。”

    “师尊。”圣君霄忙拉住玄荥,看着林中发疯一样的人,想要摇头,却知对方既下决断,已是不能阻拦,不可更改,最终只点了点头,“师尊小心。”

    “会的。”

    说完,就身形一闪,一瞬间,人已到了林中。

    圣君霄连忙跟了出来,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已经扭打开来。

    剑气激荡,带起阵阵轰鸣,飞沙走石。

    绿草成茵、古木参天的树林被磨平,所有凸出地面的东西均被剑气绞成齑粉。

    圣君霄撑起一个防护结界,笼罩灵骨木屋。

    天幕之下,一片凌厉杀伐气息。

    若有修为低些的人在此,恐怕得立时被震得皮开肉裂,七窍流血。是故玄荥叫圣君霄在室内等他回来。只是,怎么可能呢?

    圣君霄背过身去,轻轻咳出一口血,用拇指极快地擦拭,下一瞬便转回了头来,快的让人难以察觉。

    可终究只是难以,不是不能。

    玄荥迅速一个起落,往远处掠去,此时的神淮已如疯兽,只盯着玄荥一人立时跟了过去,战圈迅速远离。

    圣君霄看看已经缩小成两个虚点的人影,剧烈地咳出声,转而往室内走去。你不愿让我看,那我也便不看了。

    他坐在床边,按对方说的那样,等他回来,然后一手拿出了小蜜蜜。

    许久之后,乌云褪去,如一只手拨开阴翳,一片清明,天地重现明朗。

    神淮、玄荥两人同时停下手来。

    神淮脸上的暴戾阴郁一滞,满是空白,仿佛最后一抹希望被打破,不敢置信。

    许久,他失神地抬头看天,长长的睫毛下,眼底一片茫然,如稚子般看着玄荥,“这么快就天地复明了么?”真的不再了,了无痕迹?

    想要求一个答案,却又像是怕极了听到那个答案。

    玄荥心有不忍,终究冷言,“你不要让他失望。”

    神淮浑身一震,哐当——长剑坠地,一声钝响。

    玄荥一怔,下一瞬脊背一紧,腰间手臂紧箍,颈侧一滴灼热,顺着衣领滑下,滚烫入里,他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们这些知天命的人是不是什么都会算到?”

    “所以算好一切,所以早早把身后事安排万全,所以甚至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就能直接接手妖族。”

    “可是……你们什么都算到了,难道算不到我……”

    “会伤心么……”

    “为什么要瞒着我……”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发现……明明早就有那么多迹象了……明明你都提醒我了……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发现……”

    耳边低语,如泣如诉。

    那滴泪仿佛从皮肤一路烧到心底,玄荥心头微颤,轻退半步,捧出肩上的脑袋。

    眉眼依旧,灼灼其华,只是锋锐褪去,满是迷茫,酡红的脸颊、潋滟的凤眸使这个昔日霸道凌厉、不可一世的男人看上去脆弱而无助。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师傅也是会死的。”

    “他怎么会死呢?”

    “你说他那么高的修为,怎么可能……死呢?”

    他缓缓闭上眼睛,有什么终于违背主人的意志,从紧闭的眼皮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无声落下。

    玄荥抬手接下颓然倒下已然昏迷的人,摸了摸对方红热的不正常的面庞,长长一叹,“又喝酒了啊。”

    《三界至尊》中,神淮的酒量酒品绝对是能和对方那修为天资相媲美的,同样逆天,只不过后者惊才绝艳到逆天,前者就是离谱奇差到逆天。

    玄荥曾有幸见过一次对方喝酒,一杯倒不外如此,也便罢了,那酒品就更不敢让人恭维了,好险没移平整座宗主主峰。

    不过,神淮一向甚少饮酒,自己事,自己知道。

    且就那骚包的性格,永远一丝不苟的长发,永远耀目如火的衣袍,一天恨不得用柚子水把身上羽毛梳上一百遍,怎么可能让人看到自己这么不华丽的一面呢?

    这一次,却是烂醉了。

    恐怕是唯一一次不是意外的饮酒,也是唯一一次不发酒疯的醉酒。

    玄荥摇了摇头,双手打横抱起已经只剩梦呓的人。怎么也不能让如今已是堂堂妖王的对方幕天席地、醉倒草丛罢。

    妖族以龙、凤、麒麟为尊,奉为王座。

    景泽陨落后,三人恐怕已接任妖王。

    “师尊。”

    身后传来一道柔和清朗的低唤,玄荥回头,圣君霄眉目柔和、嘴角带着暖人的笑,岁月静好。

    “师尊,我来吧。”他几步快走上来,转眼已是接过对方手里的人。见玄荥周身气息已不再萧索,不由松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双臂中面色醺然的男人——果然,还是有点用处的。

    两人并肩回到灵骨木屋,把神淮放在了唯一一张床榻上,在屋外木桌边对坐。

    如今倒是不适合回去了,至少在神淮醒来之前。

    圣君霄冲好灵茶,提壶倾倒,轻轻把杯盏推倒玄荥对面,“弟子如今越发想学师尊的演算之道了。”

    “怎么?”接过杯盏,玄荥抬眉。

    乳白色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对面人眉眼,让人看不真切。

    “因为我不想有一天也如他一般。”圣君霄朝屋内看了一眼,仿佛怕凉似地捧起杯盏,滚烫透过手心传过来。

    他面上带笑,“弟子还记得,当初去参加四方大会前,师尊算到命中死劫时,也是如景泽长老一般替弟子安排好一切。如今想来,不胜温暖,更,不胜惶恐。”

    你什么都能算到,难道算不到我会伤心的么?神淮悔恨遗憾之语仿佛响在耳畔,玄荥轻轻放下杯盏,却始终没有说话。

    纵然悔恨遗憾,左不过一时之痛,总会走出来的,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事是勘不破的,可若提前告知,岂非化短痛为长痛,更有可能令对方激进改命、逆天而为……

    “勘不破,勘不破,勘不破!”圣君霄忽然站起身,情绪激动,不用想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再也压抑不住自听到神淮恨语后的害怕惊慌。他真是恨极了玄荥的极度理智,什么东西都是可以算一算评个优劣可否的么?

    如果当初那个命中死劫应劫之人不是他,是不是对方就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在了,只留给他一个安排好他日后一切的乾坤袋?

    他不敢想象,景泽之死、今日神淮让他一瞬间回想起过去许多忽略的细节。

    “弟子没有凤王那么潇洒豁达,必一生活在心魔之下,修为难进。”

    玄荥不由皱起眉头,“不要乱说话。”

    修为越高,很多话越是不能说出口,因为很容易勾得天地认同,到时真的应验。

    “师尊觉得弟子还小么,在开玩笑么?”圣君霄轻轻笑了起来,随后眉目一厉,“我以心魔立誓,若日后骤得师尊厄难消息,便教我心魔缠身、永堕邪道。”

    玄荥下意识起身要捂对方嘴巴,奈何圣君霄似早有所料,快语如珠、一气呵成,在两人手唇相触时,已是誓成,再无可更改。

    他不由怔然。

    随后,圣君霄横眉冷目的表情秒变无辜,变脸比翻书还快,他拿双唇轻轻蹭了蹭玄荥手心,好像大型犬科动物,乖巧又可爱。

    玄荥一时没回神,显然被自家中二病惊呆了,万万没想到时至今日,徒弟居然还这么病入膏肓、不可救药。

    “师尊,你别生气。”圣君霄腆脸笑。

    “别生气?”玄荥回神,冷笑,“我倒从未想过有一天居然还会被人威胁。这个人还会是我自己唯一的弟子。”

    早就料到玄荥是会生气的,可是听到后半句话,圣君霄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用自己威胁对方,无耻更不忍心,可他没有办法,“对不起,师尊,我害怕。”

    “呵。”玄荥并不答话,转身带风,大步一踏,就进了木屋,砰——木门一声钝响。

    圣君霄连忙跟了上去,然后和门上新添的禁制大眼瞪小眼。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禁制,以圣君霄如今水准,分分钟解百八十个。

    那么问题来了,这是玄荥下的禁制,他能随便解吗?

    解了,一定是火上浇油。

    不解,那就一定很长时间不能看到对方了,尤其是里面可还有另一个混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