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一鸟嘤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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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媛一进屋就锁好了门,将旧花裙子做的窗帘也拉下。她坐到床上,从衣袋里取出今日赚的钱,慢慢数了起来。

    四百八十文!竟有差不多半吊钱。

    平日里她能卖到三百文已是极好的情况,如今真是巴望着天天过节了。

    做糕点的材料有些是自己采的,有些是买的,统共材料要除去三成的钱,还有来回坐船花费十文,但石娘子补贴了她五文,也就是她只花了五文。

    略略扣除成本,今日的收入也超过了三百文。

    阿媛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她下了床,撩起床单,露出床下一个个上了年头带着磨损的小木箱子,里面都装着些她的零碎物事。甚至一个箱子中还装有一瓣巴掌大的碎瓷片。

    她已开箱拿了那瓣碎瓷片,然后推开那些堆叠的箱子,里面露出的位置,土巴有新翻的痕迹。

    阿媛用碎瓷片对着那片土翻挖起来。

    一个沉沉的黑陶罐子很快被挖了出来。

    罐子打开,内里装着的是铜钱,而且都按一定数量用红线串好了的,加上她今天赚的,阿媛数了数,差不多十六贯,也就是十六两银子!

    在村里,人丁单薄的人家,一年的进项也不过二十多两银子,扣除开销,能存下的并不多。

    阿媛一个人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存到十六两。

    这些钱里面虽有些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但更多的是她自己做小买卖赚的。

    阿媛从今日赚的钱中抽了两百个出来,装到自己贴身的衣袋里,剩余的穿好串投入罐中,又重新把一切物事收归原样。

    “明礼今秋就要参加乡试,如果中了举人,来年还要去京城参加会试。”阿媛想着想着,脸上的笑慢慢淡了。

    她这点钱,让他去汐州府是够了,但那京城是何等物价?她虽没去过,也是能想象的。再说去了京城,举子间少不了招呼应酬,这也是笔钱啦。

    宋明礼至从得了秀才身,每月官府会拨发三斗米给他,他在书院吃食,用不到米粮,于是便每月折算了钱拨发。一年下来还不到二两银子。

    阿媛心中正合计着,接下来的几个月,做买卖要更加勤快些,却听到肚子在咕咕叫了。

    算起来她今日只吃了早饭...

    剩下的糕点不多,都给了宋明礼了。

    阿媛往厨房里去,看到灶台上乌七八糟摆着几个脏碗。也不知她后爹做了什么吃食来填他的五脏庙,反正每次都是把碗丢了等她来洗。

    阿媛煮了碗素面吃,接着收拾了厨房又洗漱了一番,直到天黑看不见了才摸上床睡觉。

    今日又累身上又酸痛得厉害,本应很快入睡,可躺在床上却辗转了好一阵。

    脑海中一会儿是宋明礼的笑,那是他还在山上的时候,一会儿又是他眉头紧锁,寡言少语的样子,就如同今日相见那般。

    半晌,脑海中又换了一个人,是他那个后爹骂骂咧咧的样子。

    阿媛头疼欲裂,转而又想到她娘还在的时候。

    那时的日子很好过,家中余粮富足,鱼肉不缺,夏日里能穿上丝绸衣裳,冬天有厚厚的皮袄,那是村中大户人家才能享受的生活,对于他们这个普通的三口之家能有这种奢侈,佃户贫农们都是十分羡慕的。

    那时的后爹尚好相处,绝不敢如同现在这般暴烈。

    阿媛越发不能成眠,眼眶里也有些湿润。

    她披衣而起,借着月光又翻弄起床下的几叠箱子,从其中一个稍新的小木箱中取出一个绣花手绢包住的物事。

    阿媛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道缝来,好叫月光透进来更多明亮。

    她伸手打开那手绢,里面是张叠得端正的红纸,展开红纸,上面的字迹在月色下依稀可辨。

    “今有媛女,诗咏宜家,终温且惠,淑慎其身。书以鸿笺,许之白头,今日红叶,他年鸳谱。灼灼桃花,绵绵瓜瓞,吾心期矣,定不相负。”

    宋明礼的字如同他的人一般俊逸。月色下,他模糊的笑意随着这字映入阿媛心里,将那些不安都拂去,只荡起一片旖旎。

    阿媛望着红笺发了会儿呆,这才将其仔细收好,又才拉好窗帘,上床歇息。春夜山中凉意绵延,她拢了拢被子,这一次,方睡得踏实了些。

    夜半时分,阿媛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敲门声一声响过一声,就快把她那薄薄的门板敲破了!

    “小蹄子!你自个儿吃了饭也不给老子留!不知道你老爹我在外面就要饿死了么?”粗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若不是村头就住着两户人,只怕大部分村民都被吵醒,然后来围观吴有德酒后发疯了。

    吴有德——正是阿媛的后爹。

    此时的阿媛犹如惊弓之鸟,她抓起身旁的外衣赶忙穿好,又跑到门处,将一个大箱子拉过来牢牢实实把门抵住。

    以往她做了饭,估算着吴有德会回来,总会给他留些在厨房,今天因为太累了,自己也吃的简单,竟忘了给吴有德留些。

    “死丫头,起来给老子做饭!”吴有德又狠命地拍打起来。

    阿媛抵在箱子后面不敢出声。

    如果光是给他做饭,阿媛也会勉强应了。可吴有德分明今日是在发酒疯,谁知道她出门去会不会立马就挨他一顿打!

    虽然她这个家组成已有十多年了,吴有德还没有打过她。但毕竟她娘现在不在了,吴有德时不时酒后发疯的状态她也不是没见识过,跟村里人都是干过架的。

    所以阿媛现在哪敢开门,只盼吴有德发泄够了,自己去找吃食。

    哪知吴有德今日酒醉心不醉,料定了阿媛装睡不给他做饭,铁了心要把门敲破了,把阿媛拎小鸡似的拎出来。

    阿媛在黑暗中又惊又怕,箱子随着剧烈的撞击一点一点抵在她瘦弱的肩背上。

    忽的,昏沉的夜里燃起一点橘红的光晕。阿媛撇头往透出亮光的窗户一看,该是对面的颜青竹被吵醒了。

    接着,阿媛听见有人拉开她家篱笆走了过来,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印在窗前,然后是颜青竹的声音:“吴大叔,我家还有些饭菜,走,到我家去吃。”说罢,似是拉着吴有德往外走。

    吴有德喷着酒气含糊道:“你?你家有啥吃食?”

    颜青竹用像哄小孩的口气道:“有扣肉,吃不吃?”

    吴有德似是极为满意,拍门的手一把拉住颜青竹,好像怕对方突然跑了不认账,“好,你说的!就去你家吃!”说罢,反倒是吴有德拉着颜青竹要往外走。

    喝了酒的人力道十分大,颜青竹没防备,差点被他拉得踉跄。

    颜青竹站稳,又用力拖住迫不及待往外走的吴有德,他在阿媛窗上轻敲了一下,温声道:“阿媛,安心睡,没事儿了。”

    阿媛余惊未散,只含糊“嗯”了一声。

    颜青竹听她应声,这才带着吴有德往自家去了。

    阿媛半晌才反应过来,起身小心推开窗子一看,颜青竹家点了灯,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阿媛心里很是不安,自家的麻烦变成了人家的麻烦,她刚才连“谢谢”都没说一声。今晚这个酒疯子要是再扰了颜青竹,可怎么办?

    她虽担心颜青竹,无奈她是没有胆量去把吴有德叫回家来的。

    阿媛在窗边张望了一阵,没听见吴有德再发疯,终于忍不住困意又睡下了。

    这一觉却再也睡不踏实。

    鸡鸣时分,阿媛起身。

    踯躅了一番,还是鼓起勇气去了对面颜青竹家。

    颜青竹家的院子极大,院中还搭了凉棚,是他平时用来晾伞的。

    阿媛站在他家篱笆外,没听见什么响动,心想颜青竹平时这时候就起来了,难道吴有德昨夜竟是又闹起来了,吵得他没有睡好?

    正迟疑着要不要叫他,颜青竹家门突然开了,颜青竹背着一个竹筐走出来。

    没等颜青竹说话,阿媛已道:“青竹哥,我叔他怎么样了?昨夜没影响到你吧?有没有把你家东西弄坏呀?”阿媛知道颜青竹家摆了许多伞还有制伞的工具,要是吴有德不小心碰坏一个,她都不知道怎么赔给人家。

    颜青竹没想到一出门就碰到阿媛,也不知道她在这里站了多久,他走到篱笆外,看到阿媛雪白的脸上两个黑黑的眼圈十分突兀,忍不住安慰道:“你放心,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再回去睡会儿吧。”

    “我叔……”阿媛觉得以吴有德的性子,不可能什么事儿都没有。说不定已经损坏了什么,只是青竹哥不好说出来罢了。

    颜青竹知道她不放心,微微一笑,道出了昨晚的经过,“吴大叔昨晚来我家吃饭,没吃几口他就困了,大概是酒喝太多了,我拉了他到屋里睡,他却嫌我屋里有桐油味儿,自个儿往那凉棚里去,一倒下就睡着了,我也没拉他,就让他在那儿躺了一宿。”

    阿媛想到吴有德这种酒鬼,喝醉了在林子里躺一宿的事儿也是干过的。

    “那他现在去哪儿了?”阿媛道。看样子现在吴有德是不在颜青竹家的。

    “我刚才出来看过一次,他已经不在了。昨晚他嘀嘀咕咕说是邻村的张老三根本喝不过他,今日要再找他比过。估计是往邻村去了。”颜青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