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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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到了天弈城后,柳青尧以为到了城就能进去过上安稳生活的想法真的是太天真了。

    事实上,在他们来到天弈城城外二百米的时候,天弈城城主宣布的命令是:“赶紧关闭城门!!!”

    当时所有流民都疯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前冲,踩死了人也不管。

    柳青尧心里也着急,但现实是他扶着老爷子缓慢的步伐倒退,退往一边。

    他眼睛惊惶夹杂着冷漠的看着人群前头一个接一个倒下,厚重的城门缓缓的关上。而跑的快得人在门没完全闭上前赶到前面,还没露出狂喜的笑容,就被守在门前的士兵一个一个刺死。哀号声升往阴沉的天空,凝成乌黑一团。

    可能又要下雨了。柳青尧望了眼天空,又将视线转到前方。城门还是关闭了,没有一人进得去。流民们忿恨地砸着城门,叫着、嚷着、哭着、闹着。不依不饶的坐在门外,城墙外或坐或趟的挤着黑压压一排又一排,弥漫着浓重的气压。

    他们是为了希望离家徙往繁华的大都市,结果来了却更加绝望。

    他们从未这么清晰的认清这个事实:他们被这个国家抛弃了。

    慢慢的,细细碎碎的哭音沉寂下来,队伍开始变得沉默。忽然,人群中突然响出高亮的男音:“他们不让我们好,我们也不让他们好!”

    慢慢的,人群逐渐认同他极端的宣言,人们开始一个两个的附和。你们不让我们好,你们也别想好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别想出来!”

    “对!别想出来!”

    “来一个我们杀一个!来两个我们杀一双!”

    “对!对!杀死他们!”

    “看他们死还是我们死!”

    被抛弃的流民们大声喊叫着,举起双手,竖起武器,脸上带着狂热和恶意。

    城里城外被隔成两个世界,城主原本想关闭城门让他们知难而退,驱赶游民,现在的游民反而堵在城门不让城里的民族进出。

    偶有民众怨声不满渐趋冒出,并愈来强烈。

    事情,开始乱套了。

    城府里城主大人坐立难安的坐在椅子上,胖手不停拿着帕子擦着汗。随着慌乱赶来的师爷叫道:“快!快写折上报给陛下!”

    “是!”

    不管城内的城主多么火急火燎,城外一个偏僻处的柳青尧没有关心。他正焦急给躺在他膝上的昏迷不醒的爷爷一点一点的喂着水。

    水根本喂不进去,一直从爷爷紧闭的牙关处溢出来。柳青尧心里更加着急不安。

    自从来到这天奕城,老人就因为日夜舟车劳顿、食不果腹给病倒了。周围的人唯恐是瘟疫,招惹病气,纷纷远离他们;甚至将他们赶到这旮旯角处。

    是啊,好不容易到了这,谁想无缘无故的遭了病气死掉呢?

    可恨这天奕城城主!柳青尧恨恨的咬紧牙龈,直到尝到血的铁锈味。他向下瞥了瞥手上的水囊,倒是一个好心的小哥,懦懦地给了他瓶干净的饮用水。

    柳青尧露出一个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只是……已经好几天了,爷爷都不见醒来。刚开始还能饮些水,和他断断续续的说会话;到现在,连水都喂不进去了……

    柳青尧想了想,看一眼手上的水囊,又看一眼昏睡的爷爷;毅然嘴巴一开咬上水囊瓶嘴,喝了一口。然后把嘴贴在爷爷干瘪的嘴上,将水一点点的送进去。

    如此这般来回了两三次,在看到爷爷的嘴唇湿润后,柳青尧才慢慢停下,擦了擦下巴滴流的水渍。

    往后两天也是这样,除了必要的出去觅食外,柳青尧都一直留在爷爷的身边细心照料。渴了就喂水,冷了就捡或者抢别人的衣服盖上,下雨了自己就充当人体遮蔽所。

    自己累了就随地靠在一处小息一下,也不敢睡太沉,怕照顾不周。于是这么几天下来,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在这个异世,他就只有爷爷一个亲人了。

    柳青尧在爷爷的耳边低声细语的呢喃着,说着爷爷和他一路上的酸甜苦辣,说爷爷还没有找到的孙子……

    他怕,爷爷一直睡着就不肯醒来了。

    爷爷还有一个孙子,在逃荒的时候走散了。他被爷爷收留的几天后,爷爷不经意提起过,和他一般大。

    他曾经用很悲伤,很悲伤的表情看着某个地方,幽幽的叹气说,怕是死了……

    只是啊爷爷,如今柳青尧悲伤的看着躺在他膝上的爷爷,

    你的那个孙子,和他一样,是个小哥儿吗?

    ……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下午时候,在他给爷爷嘴对嘴送了一口水后,爷爷悠悠转醒。

    “孩子……别给我喂水了……”

    爷爷用很慢很慢的语气说道:“怕惹了病气。”

    “爷爷!”柳青尧惊喜的看向缓慢的睁开眼睛的老人,选择性忽略了他的不要喂水劝言。

    爷爷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皮责备的看了他一眼。

    柳青尧没法,只能对着爷爷嬉笑装傻:“没什么的,你没醒的几天不都靠我这么喂来的吗?”

    爷爷看他装傻,胸膛大大的起伏了几下,急促的喘气,说不出话来。

    “爷爷!”柳青尧赶紧轻抚爷爷的后背,帮他顺气:“怎么样了?还好吗?”

    爷爷摇了摇头,他感到很疲倦,由身到心都感到很疲倦——他怕是活不长了。

    柳青尧心疼看着从昏迷苏醒后的老人气息奄奄、精神萎靡的样子,沉默的继续抚摸老人的后背。

    “你——”老人费力的把他的包袱扒拉在手上,喊着柳青尧的过来,然后递了过去。

    柳青尧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包袱,眼里似迷茫似了然的看向人命危浅的老人:“……爷爷。”

    老人喘了两下,说:“里面的东西,都是给你的,进城后,能卖就卖了,不要舍不得……”

    “爷爷!!”

    老人听着柳青尧带着哭腔的呼喊,顿了顿,迟缓地抬眼又看了看他,垂眼:“你、你一个人要小心行事,别、别再给人欺负了……我、我命不长了,也、也没什么怨……人活到这个岁数,也着实够了……我、我死后,我、我的尸体,随便找一处把我扔了就是,也不、咳、不用烦……”

    柳青尧沉默悲戚的注视老人,听着老人的叨唠,老人的瞳孔逐渐散大,

    “尧尧……要是、咳咳、要是你碰见了幺儿,就、就帮我照顾一下,他也是、也是没那个命……要是没有……就、就算了……”

    不知不觉,柳青尧已经泪流满面,他只顾点头:“爷爷,我会的,爷爷!”

    老人定定的看着他,缓慢的张口“你——你要好好的——一个人——凡是都——都要小心——尤其——”他艰难的伸出一只手,点了点柳青尧额上的两眉之间。

    尔后手就像突然没有力气般坠落。

    柳青尧先是因为老人的话语怔然不动,眼角闪过老人滑落的干枯的手臂,顿时悲痛欲绝。

    他伏在老人没有生气的身体上,捂着嘴巴嚎啕大哭。他不能哭的太大声,惹了人又是一桩麻烦。

    伴随爷爷死后,与此同来的是朝廷下令大开城门,接纳流民,开发义仓,赈济百姓,在城内清除一些民屋馆舍,或在一处街巷处设置茅草屋暂供流民居住。撤除天弈城城主职位,派遣将军镇守城门边境。

    柳青尧听着身边人们的欢呼,心中没有喜悦。

    如果再早一点,就一天,爷爷会不会就不会死。

    柳青尧知道这样想没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想。再早一天……

    他用一张破旧的草席把爷爷包卷起来,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拖着他往一处竹林走去——这是他前些天寻找食物发现的。遥远处还依稀能看到寺庙的白烟渺渺。

    柳青尧没有听老人的话将他随处扔去,而是在竹林里走了几里,绕了几圈,才寻了个空地将他埋了,立了个木板——爷爷之墓,孙子柳青尧留。

    接着在一枝颜色稍浅的竹子上刻了标记,原路返回。

    进了城,柳青尧排着长长的队伍得到了一碗热乎的白粥和两个馒头,并被官兵告知城内何处有可以安顿的地方。

    柳青尧随便找了个地儿蹲下仰头稀噜噜的喝起来,粥不算粥,但比在外头吃的要好很多。喝完后,他将手里的馒头放到背包里,准备起身。

    侧面来了一人,“哎,哎!”

    柳青尧恍惚的转头,是那天给他水的好心人,冷漠的脸稍稍柔和,“是你。那天,谢谢了。”

    那人慌乱的摆手,结结巴巴的说:“不、不用,只是、只是小事、小事。”

    小事?柳青尧失笑的看向他,在那个困苦的时候,一瓶干净的水可不是仅仅一件‘小事’

    那人一副慌张怯弱的样子,沉默了好一会,才难言的看向柳青尧:“你爷爷……”

    柳青尧原本有些转好了的喜意小火苗马上灭了,“啊,去了。”

    那人好像也知道自己打扰了他的心情,大大的眼睛暗淡了一下,憋了一句:“节哀顺便。”

    柳青尧轻点头,岔开话题:“你知道当铺在哪么?”

    那人愣了愣,手指了一个方向:“往、往那走再拐两弯就到了。”

    “哦,谢谢。”

    他看到柳青尧在他说完话后往他指的方向走,忙出声阻止:“哎等等,你去哪儿?”

    柳青尧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往后摆了摆。

    “救济院在那儿——”

    柳青尧没有理后面人的呼喊。

    柳青尧要去当铺当东西,将换得的钱租一个房子,再小也好。不想去什么救济院,即使免费。那只是暂时的,想也知道,朝廷不会长期供他们居住。他在领吃食前曾有去那远远的看上一眼,那儿有一个穿着官府的士兵在拿着本子给进去的每个人记名字。

    只要灾情过去后,他们就会被遣送回去吧。他想。

    ——而他不想走。

    他要留在这,无论多艰难。

    因为对这偌大的天弈城还不熟悉,柳青尧在有人的指路下,还是走了些糊涂路才找到一间写着繁体字‘当’牌子的铺子。

    进去前他还有些担心,怕做事的看不起他而把他轰出来什么的。

    不过幸运的是,掌柜的很和蔼,看到他的衣服形貌也没有嫌弃的模样。柳青尧心里有些小开心,将爷爷和他的些细软,两件短褐一件短衣长裤,还有四粒金珠高举到掌柜面前,换得了10两6钱。

    而那四金珠换的钱至少占七成比例——是逃荒时路遇几间空荡的民房里爷爷叫他捡的。当时他还问这些东西换不得粮食的,捡它干什么;爷爷淡淡的说一句以后有用。

    柳青尧苦笑,马上收拾好心情——现在可没什么时间给他伤春悲秋。出去以后,身上除了背上的背包、爷爷包袱里的一个叶状木雕和10两6钱,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很喜欢那个掌柜;即使他的态度很亲切。

    柳青尧想了想,开始模糊的朝着西北角方向走去。

    出来前他曾在里面问了掌柜哪里可以租房,掌柜用一种奇怪的表情俯视他,对他微笑说城内的西北角处可以满足你的需求。

    天弈城西北角,是一处荒凉的田里。上面盖着破烂的屋子,紧贴出城的墙门。

    柳青尧有些迟疑,在杂乱的里巷前站着一人。

    那人看到在外徘徊的柳青尧,上前满脸堆笑:“来赁屋吧?”

    柳青尧点了点头,那人就殷勤的带他进一个小胡同里,边走边介绍房子。后来柳青尧选定了一个,内有两间斗室,一个小院。

    “日钱5文。”

    柳青尧说:“先三个月。”他往向他眼前伸出的手掌给了450文。因为这里面有个水井,所以要比其他屋子贵些。

    那人笑眯眯的掂量下手里的银子,扔给他一把钥匙,扬长而去。

    柳青尧不明所以,摇摇头就开门进去了。

    后来,有好事的邻里有告诉他:凡是每人户赁房,免五日为搬家修屋的期限,从第六日起开始收租。你这是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