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蓬莱之二

墨书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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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清漪抬头看着周边场景,和当初她在的思过崖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有花花草草的种类有着细微出入。秦子忱跟着她乱转,也不多说,没过片刻,他们两就听见一个小孩子的脚步声。

    这个小孩子看上去还不到十岁,穿着天剑宗的袍子,扎着个包子头,抱着剑,一瘸一拐走在冰雪里。苏清漪看着这抱剑的小包子就忍不住笑了,思索着是不是所有剑修小时候就是这样子,比如秦子忱?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秦子忱凉凉一眼扫了过来,苏清漪立刻板正脸,满脸严肃道:“峰主,这个可能是宋松。”

    “我看出来了。”秦子忱淡淡开口,苏清漪愣了愣,看着面前这个和宋松一点都不像的小包子,疑惑道:“峰主如何看出的?”

    “他的剑。”秦子忱目光落在小包子的剑上,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眼睛特别大。”

    没想到秦子忱补充了一个这么接地气的理由,苏清漪不管三七二十一,赶忙抓紧机会拍马屁:“峰主高明!”

    秦子忱不接话,气氛有点尴尬了。

    苏清漪保持着微笑在心里问候了秦子忱祖宗,然后同他一起跟着小包子往外走。

    走了片刻后,小包子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他肉呼呼的脸皱起眉头,小心翼翼朝着草堆里走去,扒开了草堆。

    似乎是感知到有救星来到,方才在草堆里安安静静的婴孩开始哇哇大哭,宋松睁大了眼睛,呆呆看着那个被冻得发紫的孩子,有些胆怯,又有些好奇,想了想,终于小心翼翼伸出手去,从草堆里将孩子抱出来,抱在了怀中。

    这是个女孩,牙还没长齐,长着柔软而稀疏的头发,一双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很是可爱。她被宋松抱着,便咯咯笑了起来,伸手去抓他的头发。宋松抱着这个孩子,不知怎么的,就放不下去了。叹了口气道:“我没人疼,你没人要,走吧,哥哥带你回去。”

    小女孩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咯咯的笑。

    小包子抱着人从思过崖一瘸一拐回去,爬过玄天门又长又陡的阶梯,终于回到了自己房间。他的房间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住,有一个小小的灶台在屋里,他背着孩子,自己打水,煮饭,喂着孩子喝了些米汤后,自己吃了点东西,又弄了热水给孩子洗澡。

    等给她洗完澡放在被子里后,已经天黑了,宋松有些疲惫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苏清漪和秦子忱站在他旁边瞧着他熟睡的侧脸,啧啧了两声后道:“真可怜,他不是玄天门掌门的儿子吗?怎么过得这么可怜?”

    “玄成道君修无情剑,”秦子忱开口,同对剑修一窍不通的苏清漪解释:“对于玄成道君来说,宋松大概只是他的一份因果。他给他吃穿、保他不死,这就够了。”

    “那的确是太可怜了。”苏清漪轻叹了一声,看着沉沉睡过去的两个小孩,温和出声:“不管修道不修道,我不会让我孩子过这种生活。”

    “当然。”秦子忱点头:“玄成道君如此,不如不修道。”

    反正最后也被雷劈死的结局。

    剩下的话被秦子忱默默放在了心里。

    他们两人就看着宋松两个孩子一起生活,宋松给她取名宋茜,藏在自己的卧室里,一直没有人发觉。他很懂事,每天练剑、学字,养活自己和孩子,每个月去他父亲那里接受考核,如果没有学好,就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毒打。

    玄成道君并不太爱管这个孩子,但却给他用心血点了魂灯,他和宋松说得很清楚——你是我一份因果,我养你,不过是为了了结这份因果,你别太放在心上,也别想太多。

    听着他的话,宋松暗中捏紧了拳头,面上却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点头说,哦,我知道。

    然而回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在屋子里哭出了声音,旁边坐着玩衣服的小姑娘看着她哭了,就爬过来,抱着他,用稚气的奶声安慰他;“不哭,哥哥不哭。”

    宋松呆了呆,片刻后,他慢慢笑开:“不哭,哥哥有阿茜,不哭。”

    两个人相依为命过到宋松十四岁,宋茜也有了四岁,开始能满地跑了。有一天玄成道君突然心血来潮打算看看宋松,结果一开门,就看见自己儿子在灶台上做饭,旁边一个小姑娘拿着个小风筝在屋里跑来跑去。

    玄成道君呆了呆,小姑娘就直接冲过来,抓着他的裤腿,抬着头,认认真真喊了声:“爹。”

    宋松当场跪了,颤着声音道:“爹……放过……放过……”

    玄成道君没说话,他皱着眉头,看着笑得大大咧咧的小姑娘。

    那一瞬间,他脑中有一种莫名的感应,他瞧着这个姑娘,看向自己儿子:“你养了多久?”

    “四年……”宋松心如死灰,他开始拼命叩首:“父亲,请饶过她,一切都是儿子的错……”

    “拿起剑来,”玄成道君没有多话,直接道:“拿起剑来,打赢我,我就放过她。”

    宋松没敢说话,颤抖着跪在地上,玄成道君皱起眉头,抬手的那瞬间,宋松的剑猛地冲了过来。

    玄成眉间有了笑意,他身形疾退,少年紧跟而上。

    两个人有着巨大差距,然而少年却仿佛抱了必死之心,一剑一剑挥砍上去。他一次次被击倒,一次次又站起来,满心满念只有一个念想,阿茜不能死,他要护着阿茜。

    他的剑风越来越凌厉,和平时练剑时沉稳的样子截然不同,秦子忱静静看着,突然开口:“玄成道君始终还是疼爱他的。”

    苏清漪:“???”

    这叫疼爱?!

    似乎是知道苏清漪的疑问,秦子忱接着解释道:“宋松的剑没有杀意,没有勇气,太过懦弱。若如此下去,一辈子不过尔尔。如今他心里有了想要保护的人,玄成道君不过是在锻炼他的剑意而已。”

    “剑修的世界真残酷……”苏清漪喃喃出声,秦子忱看了她一眼,淡道:“你也是个剑修。”

    不,我不是。

    苏清漪内心拒绝。

    然而身后背着那把大剑清楚的告诉她,她是。

    宋松被玄成一次次扔出去,满身是血,屋里的小女孩哇哇大哭,然而宋松却还是坚持着爬起来,反反复复,绝不气馁。慢慢的,他感觉身体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开始游走在奇经八脉中,随着他拔剑的那瞬间,他整个人都绽放出了夺目的光芒!

    练气三层、练气四层、练气五层……

    他瞬间连升三级,玄成眼中有了笑意,轻轻松松一个弹指,就将他击倒在地,温和道:“好了,我不杀她了,以后她就是我的养女,你的妹妹,放在这里照顾吧。”

    说着,他广袖一拂,想了想道:“对了,她叫什么来着?”

    “宋茜。”宋松趴在地上,心里松了口气,同时有一个念头根深蒂固植入他的内心。

    这是他的道。

    别人修的道是天道,是人伦,而他的道,是宋茜。

    他的剑为她而拔,他的道为她而修,他的人生,都给她。

    看着地上满地是血的人,玄成轻笑起来,宋松有些诧异抬头,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玄成笑,黑袍墨发,刀刻般棱角分明的眼里化了冬雪,满是温柔。

    他突然就想起当年母亲的话。

    她说,你父亲啊,是一个很好看、很温柔的男人。

    他过去从来没觉得。他一直以为,他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个被他捡回来的孩子。

    然而此时此刻,从他被带回玄天门,成为他的儿子以来,他第一次体会到,母亲似乎是对的。

    父亲啊,真是一个很好看、很温柔的男人。

    五十年前,静衍还不叫静衍,他叫秦子忱,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小小的公务员。

    他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稳’字几乎贯穿了他的一生。他不喜欢冒险,也不向往所谓高端人士的生活,从小到大,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稳稳过完一生。能拥有稳定的成绩,稳定的心态,稳定的工作,稳定的家庭,最后再加上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他的人生就圆满了。

    他做到了计划的百分之八十,他拥有稳定的成绩,从小到大都是第一;稳定的心态;后来考了公务员,也有了稳定的工作,唯一不稳定的,只有他的爱情。

    爱情是他计划之外的产物,始于初三那一年,有个叫苏清漪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冲进他的生活。她苦追他六年,实话说,他并不喜欢这种冒冒失失的姑娘,总觉得这样的姑娘吧,爱情来得太快、太激烈,肯定也会去得太快,太残忍。

    可是一个人被一个人喜欢久了,大概也就成了一种习惯。他习惯了她大大咧咧的笑,习惯了身边时时刻刻都是她,习惯了她随时随地示爱,习惯了她的等待。于是他终于妥协,就想着,人生偶尔有那么些不稳定因素,大概,也是一种美好。

    于是他接受了这个冒冒失失的姑娘,内心暗暗规划着和她的一生,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个姑娘就对他说了分手。

    她骂他人渣,败类,到他单位贴大字报、拉横幅,说他劈腿养小三,还带人堵着他打了一顿,他其实是不明白的。他的解释她都假装没有听见,拉黑了他的电话、QQ、微信,他找不到她,只能从别人的闲言碎语里听到她。

    不久后,他因为作风问题被单位开除,而后就见到她带着新欢出现在了他面前。那时候他没按耐住心情,一拳揍上了对方,而后又恍然醒悟。

    他有什么权利去打别人呢?

    对不起他的是苏清漪,他舍不得打骂苏清漪一句,又为什么就能打别人呢?

    在他愣神的时候,对方很快反应过来,对他拳打脚踢。他没有还手,蜷缩着在地上,一言不发。苏清漪似乎是怕闹出事来,拖着对方走了。

    他就这么在广场上,蜷缩着,默默地,哭了出来。

    已经隔了五十多年,他仍旧能想起那一刻,内心的绝望和不安。他有那么多话想和苏清漪说,他几乎想抛下一切尊严跪着乞求她。

    不要离开啊,不要离开他,有什么不好,他可以改啊。

    他知道他很闷,很没新鲜感,很慢热,不懂浪漫,也没什么出息,可是,他都可以改啊。

    可是他说不出来,只能抱着自己,嚎啕大哭。

    然后他就感觉,整个世界都乱套了。没有了安稳的内心、安稳的工作、安稳的爱人,更不会有安稳的人生。他开始过上沉迷游戏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他,苏清漪出国了。

    当时他正在倒水,听到对方的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任由水满了杯子,然后蔓延到电脑上。

    对方不断问:“喂?秦子忱?你听到了吗?”

    他张了张口,也就是那瞬间,噼里啪啦,一阵电流就沿着水窜进了他的身体。等他睁开眼的时候,他就成了一个五岁的孩子,修真界的秦子忱。

    他天生剑体,变异雷灵根,五岁就成为天剑宗掌门首徒,几乎是天定的好命运。他几乎不需要怎么努力,就一路扶摇直上,成为别人仰望的存在。

    师父赐他道号静衍,别人也就跟着这么叫他,除了极少数几个亲近之人会偶尔叫一声子忱,秦子忱这个名字仿佛是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师父说,他无欲无求、无牵无挂,是修仙之人再好不过的心性。他在这里,学会了用剑,学会了杀人,这里的人和二十一世纪不一样,二十一世纪的人总把性命看得太重,而这里的人却将‘道’放在了第一位。

    他成为了剑仙,成名以来,从无败绩;他有了完美的容貌,凡是见过他的女子,无一不会悄悄红了面颊;他不再畏畏缩缩,在这个世界,学会了拔剑、学会了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想,他大概终于成为了当年苏清漪心中所敬仰的样子,然而,那个苏清漪,却再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

    记挂吗?留恋吗?

    他不知道。

    对于他这样几乎算的上无欲无求的人,这个姑娘,却几乎成了他的心魔。在他度过大乘期的雷劫时,贸贸然就冲了出来。以心魔劫的样子将他重创,这才给了萧云云机会追杀他至此。

    然后可巧的是,居然就有了一个和对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仿佛守株待兔一般,在这里等候着救了他。

    她会说“卧草”,有和苏清漪一样的长相。让他忍不住冥冥中开始幻想,面前这个人,是不是就是苏清漪……

    他能穿越过来,更爱看言情小说的苏清漪,说不定也穿过来了呢?

    这样想着,他内心居然有了几分激动,然而转念一想,他又忍不住问自己,就算是苏清漪,又怎样呢?

    她毕竟早就不爱他了。他在她心里,就像一个玩物,玩腻了,累了,就换一个人。他不是一个能玩、适合玩的性子,哪怕成了剑仙,再遇到苏清漪,也不过就是被她再玩弄一次的命运吧?她这样的女孩子,哪怕有安定的地方,也决不会是他这样木讷的人。又或者,她是在这里活不下去,所以指望着他能成为一把□□,保护着她。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假借爱情之名,他不愿意。

    想通了这点,秦子忱闭上眼睛,不再惦记着面前人的身份,安静睡了过去。

    等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苏清漪就看到了一个乖乖睡着的秦子忱。

    冰雕玉琢的五官卸下了睁着眼时的仙气,终于带了几分红尘味道,看上去安静中甚至带了那么几分呆傻,让苏清漪居然忍不住一瞬间想起了她喜欢过的第一个人,秦子忱。

    虽然那个渣男后来居然玩劈腿,但是平时看着,他就总是那么一副沉稳安静的样子,甚至带了几分呆愣可爱,总在她讲笑话的时候一脸茫然,在她调戏的时候不由自主红脸。

    一想到秦子忱的可爱之处,苏清漪赶忙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欺负过她的人绝对别指望着她记着他们的好!

    她一巴掌的声音把秦子忱抽醒了,苏清漪赶忙凑了过去,认真观察着秦子忱的伤势。他的伤比想象中好得更快,伤口现在已经结痂,他的面色也恢复了正常的白皙。看出此人有着强大的恢复能力后,苏清漪松了口气,坐在一边道:“你要喝水吗?或者洗脸?”

    秦子忱没有说话,苏清漪就去捧雪打水,等她把装着雪的锅放到柴火上时,秦子忱终于开口:“你是谁?”

    “我?”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苏清漪抖了抖,她背对着秦子忱,一面戳雪,想要雪尽快散开,一面漫不经心地回复道:“我叫苏清漪。”

    因为是背对着秦子忱,她没看见,秦子忱低垂下来的睫毛飞快的颤动了一下。他暗中握紧了拳头,看着少女忙碌的背影,又问:“为何救我?”

    为什么救?难道要坦然告诉他,因为系统?

    不,她会被当成妖邪附身或者神经病抓起来的。于是她故作镇定道: “我在下面吃着胡萝卜,天上突然掉下个人,就顺手救了。”

    说着,为了假装自己只是偶然路过救了他,苏清漪装模作样又问:“你又是谁?怎么突然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在下秦子忱。”声音中带着一份探寻从后面传了过来,苏清漪猛地回头,不可置信看着面前如昆仑白雪一般高冷的修士,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圈。

    秦子忱……秦子忱?

    会不会真的是那个人?

    系统为什么要专门让她来辅佐一个剑修?她都穿越了,秦子忱说不定也穿了呢?

    然而也就是她即将张口的瞬间,一个念头又突然制止住了她。

    当年她打过他、羞辱过他、还害他丢了工作啊!秦子忱多么在意自己稳定的生活,自己几乎毁了他所有的稳定,当年匆匆出国旅游,不也是为了逃难免得秦子忱报复吗?!尼玛他现在都成剑仙了,自己还是个刚刚引气入体的废材,这不是给了他报复打击的绝好机会吗!

    谁知道在杀人如麻的修真界混了五十多年,还是剑修这种打打杀杀的职业混了五十多年的秦子忱会不会拔剑把她一剑捅死啊?!

    哦,他已经捅死过她一次了。

    而且,退一步来说,秦子忱穿越的几率也不大。穿越是买大白菜吗?说穿就穿?就算秦子忱真的穿了,穿成剑修,就他那个性子,早就被人捅死了吧……

    传闻中剑仙静衍,高冷傲慢,目中无人,极为讲究,十分装逼。所在之处,方圆十里鸡犬都要噤声,穿衣用度,无一不是顶尖上乘。而且他正义感爆棚,战斗欲望强烈,热衷参加一切除魔卫道的活动。不过后来由于他战斗力太强,一般的除魔活动也轮不到他,所以才在天剑宗问剑崖上常年闭关。

    这么一个人,和那个温和内敛、有些羞涩、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不喜欢别人麻烦自己的秦子忱,完全没有人和相似之处。

    大概,也就只是名字一样了。

    想到这里,苏清漪慢慢冷静了下来,而秦子忱在一旁观察着她的神色,几乎肯定面前这个人,就是当年的苏清漪。他也不打算暴露自己,就假作什么都不知道,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势后,转眼去打量洞穴周边,洞穴中密密麻麻用血画满了符咒,他将目光落到苏清漪身上,看见她手臂上、手指上都是伤口,不由得抬头看向这个记忆中霸道地小姑娘,皱眉道:“你是符修?”

    废话,如果不是符修这种向天地借力的修士,就凭她一个刚刚引气入体的渣渣,能从萧云云手里把他救过来?

    但为了打好和任务目标的关系,苏清漪点了点头。

    “你不过引气入体,为何就能用此符阵躲过幻音宫的探查?”

    “这个嘛,和符修的修行方式有关,”讲到自己擅长的方向,苏清漪忍不住卖弄起来:“你们剑修,讲究的是道心恒定,人剑合一,以自己对抗外界,自己的强乃是最强,对吧?”